几个野果到底是进了哈迪斯的肚子。纳西索斯拧着眉,给他喂了一把糖,结果一大半进了自己嘴里,哈迪斯只吃了一颗。
接下来的一路上,纳西索斯再不看那青青红红的果子了。他们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穿过大片大片的麦田,又撩开一树树葡萄藤,绕过乡民们的菜地,没看到村庄,反而来到了城市。
塞浦路斯的城墙在望,这里信奉掌控爱情的阿芙洛狄特,翻新的城墙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天鹅,天鹅扬起长颈,挥动双翅,嘴里还衔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象征着女神的使者为他们衔来爱情的花朵。
塞浦路斯是个大城市,从城墙的建造就可以看出它的阔绰。然而两位男神走进城门,却发现城里一片寂静,街道上没有行人,也没有摊贩,好像整座城市还在沉睡,时间在这里静止。
怎么回事?
两位男神对视一眼,继续往前,忽然听见一阵似有似无的乐声,就在前面的街上!
他们迎了上去,就见祭祀的人流汹涌而来,热情澎湃。
原来,这里的人并非是懒惰,还眷恋着修普诺斯编织的梦乡,相反,他们倾巢而出,正在举行祭祀游行,用他们的方式庆祝苦难的远去,感激仁慈的神明。
纳西索斯猜测,他们应该是要祭祀爱与美的女神。
“要去看看么?”
他记得哈迪斯的小册子里记录了塞浦路斯的景物,其中有一处不得不去,那就是阿芙洛狄特的神庙。据称,那里墙柱洁白,栖息的白鸽都充满了圣洁的气息,大片的玫瑰在神殿里肆意绽放,女神就在神座上欣赏着鲜花,哪怕只是一尊石像,她也美得让人心动。
坦白说,作为神明,两位男神对于其他神明的祭祀并不感兴趣,那是只有人类信徒才热衷的活动。比起百废待兴的人类城市,或许他们更应该去塞浦路斯的海边戏水,这里的海水十分清澈,也是一大亮点。
哈迪斯正要这样提议,忽然听见走在最前头的吟游诗人拨动琴弦的声音,下一刻,悠扬的诗作传了出来,人群默契地将声浪变作一片寂静,于无声中认真倾听吟游诗人唱诗。
在祭祀的时候唱诗?
纳西索斯愣了愣,这种祭祀的方式他倒是第一次见。
这里的人以前祭祀阿芙洛狄特,都是采取这样的方式么?
纳西索斯正思忖着,就听见一串赞美结束,吟游诗人颂出了祭祀的神明的名字。
他愣住,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这场祭祀竟然是献给他和哈迪斯的!
更让他觉得离谱的还在后面,只听吟游诗人神色庄严地吟唱,信徒们个个虔诚地聆听,配合悠扬的诗琴唱出来的,却是他和哈迪斯的爱情。
就,从没想过他们的爱情竟然也值得传唱!
纳西索斯有些脸红了,尴尬的。
他脸颊发烫,脑子里拨弦的声音嗡嗡直响,人声越来越模糊,好像千百只蜜蜂在他的耳边扑腾,叫得他头昏脑涨,什么也听不进去。哈迪斯倒是认真听了一会儿,表情严肃地给出评价:“他们唱的与事实不符。”
在吟游诗人的唱词里,冥王对冥后一见钟情,将人掳去冥界,但是冥后深爱着种子女神,不肯移情别恋。冥王用冥石榴强行将冥后留在冥界,又为他建爱丽舍,取悦他,获取他的爱情……
哈迪斯听得直皱眉,他的纳西索斯明明只喜欢他一个。
纳西索斯看他表情不对,宽慰他:“这都是人类猜想的,他们又没有亲眼见证我们的爱情,只能凭借自己的想象力,胡乱编造故事。”
他现在好像也有点明白为什么在祭典上要传唱他们的爱情故事了,毕竟他们会被祭祀,不是因为与死亡有关的冥神身份,而是因为他们在这次饥荒中承担了救世的角色,他们取代了德墨忒尔的,成了人类心中全新的农业神。
纳西索斯对此不感兴趣,他示意哈迪斯:“我们走吧。”
他料想哈迪斯也没兴趣听这些胡编乱造,而且旁观祭祀自己的庆典,感觉比看别的神明的祭典更奇怪。不料哈迪斯沉吟片刻,竟难得表示好奇:“我们跟过去看看。”
他的眼睛不是那么说的。
纳西索斯能够从他漆黑的眼眸里读出一条信息:他想听完。
这么狗血,让人牙疼的爱情故事,也是他的学习对象?
纳西索斯为哈迪斯的“好学”哭笑不得。
但他很少看到哈迪斯表态说“想”,他根本无法拒绝哈迪斯认真倾听的模样。
“好,我们走。”
他捉住哈迪斯的手,不让人流把他们冲散。
他的冥王,他来宠!
吟游诗人还在继续他的浪漫爱情故事,在他的吟唱里,那场饥荒竟然也得到了美化——
种子女神被横刀夺爱,不能甘心,她含泪请求母神帮助,得不到就毁灭他!于是有了那场以饥荒为开端的施压,不料竟然被冥王和冥后破解。两位仁慈的冥神得到了众人的拥戴,种子女神只能怀着残念化作了一朵代表爱情的玫瑰花。
一个故事唱完,神殿也到了。
信徒的脸上满是动容,纳西索斯已经听麻了。
祭祀用的牺牲被放下,两头壮硕的公牛,并四只公山羊,在平时的祭祀中算不上丰厚,但就刚刚经历过饥荒的塞浦路斯的人民来说,这已经是他们所能拿出的最大的诚意了。
在祭司的组织下,牺牲被抬上了祭坛。众人齐刷刷跪倒在地,神色虔诚,听祭祀大声祷祝,呼唤两位冥神,请他们来享用自己的祭品。很快,祭坛上的牺牲被点燃,干柴焚烧出浓浓的黑烟,烟雾中渐渐弥散开一股浓郁的肉香。
人们口水泛滥,却不敢吞咽,因为那一股股肉香是给神明品尝的。
袅袅肉香混着信仰之力传到了纳西索斯的鼻尖,他欣然接受。虽然他更希望人们把这些牲畜用于自己的生活,但他很清楚,人类需要信仰,如果神明拒绝接受他们的祭品,只会让他们更加心慌,人心难以安定。
焚烧祭品的过程中,人们开始低头祷告,向神明提出自己的祈求。
纳西索斯认真聆听,那声音纷杂,有的是请求他不要带走亲戚朋友的性命,还有的是请求他庇佑来年粮食丰收,还有的……请求恋爱顺利,能够早日找到中意的伴侣?!
纳西索斯吃了一惊,瞪大眼睛,怀疑这个信徒来错了地方。
然而他的怀疑很快被推翻,他听见更多人的心声,他们向他祈求,希望自己的丈夫永远爱她,希望自己的妻子永远忠贞,希望暗恋的对象能够有所回应,希望恋爱的对方早日求婚,希望破碎的爱情能够复原……
纳西索斯听得头大,向哈迪斯确认:“他们在祈求爱情?”
显然,哈迪斯也听见了,他点了点头。
纳西索斯一头雾水,他以前是水泽之神,后来做了冥后,就算兼顾了农业的神职,也与婚姻爱情没什么关系吧?为什么求婚恋都求到他们头上了!
等到祈祷结束,纳西索斯没忍住,问了旁边的女人。
他没有记错的话,就属他旁边这个女人心里的声音最大,她希望她的爱人赶紧和情人分手,并及时与妻子离婚,然后和她组建幸福的家庭,共同养育他们的孩子……咳,信息量挺大。
那女人看起来就厉害,被提问了,白眼快翻上天,到底是回答了纳西索斯。
“你刚刚没听冥王和冥后的故事?他们多恩爱啊!”
哈迪斯刚刚被她的表情惹怒,听她这么一说,觉得她总算还有点眼光。
然而有眼光的人不一定会说话,只听她满含不屑道:“我以前信奉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特,又辗转祭拜司掌婚姻的神后赫拉,后来连阿芙洛狄特的儿子——小爱神厄洛斯都供奉了起来,有用么?”
纳西索斯:“……”
纳西索斯有理有据地怀疑,她是不是拜神拜多了。毕竟爱与美的女神和神后是众所周知的不和,两个都拜,只怕两个都不讨好。而且拜神只是一个寄托,神明能兑现的有限,更多的不是要靠自己行动么?
然而女人不这么想,她认为自己不能遂愿,都赖她拜错了神明:“你看阿芙洛狄忒掌管爱情,结果自己都嫁得不如意,被神王宙斯许给了跛脚的火神,她还好意思象征爱情?”
……虽然知道是歪理,乍听还挺有道理的。
女人又把矛头调转,指向赫拉:“还有神后赫拉,她掌管婚姻,结果丈夫天天出轨。只怕她兑现我们的愿望还没有抓奸勤快!这样的女神,管什么婚姻?”
再说下去感觉要出状况,带着神名议论天上的神明,是有可能被听见的。纳西索斯无言,给女人上了一道禁言术。
可惜已经迟了,奥林匹斯神山上的爱与美的女神已经听到了她的数落。她气苦,作为司掌爱情的神明,被这样质疑,就连她的信徒都被冥神抢去,让她怎么高兴得起来?!
于是阿芙洛狄特把怒火都发泄在了冒犯她的女人身上,那个女人当天就被正妻捉了奸,疯狂辱骂一顿,去找她视作丈夫的男人做主,不料男人因为被离婚,正在气头上,又给了她一顿巴掌。
她在塞浦路斯城里的名声彻底臭了,男人又不肯做她的依靠。她天天出门被街坊邻舍议论,脸上无光,最后只能灰溜溜地搬家。
当然,祭典中的纳西索斯并不知晓这些后续,他苦恼地看向哈迪斯:“唉,我怀疑过几天她就要骂我们了。”
“?”哈迪斯疑惑。
纳西索斯:“我们没有掌控婚恋的神职,无法庇佑他们啊。”
哈迪斯想了想:“那就一直禁言。”
让她骂不出口。
纳西索斯瞪了瞪眼睛,没办法想象这样任性的话竟然出自最公正的冥王之口。
冥王哈迪斯倒是十分诚实,他的理由很简单:“我不喜欢她对你不恭敬的样子。”只是一个白眼,就让他不快,他更不可能接受自己的伴侣被这样粗俗的女人贬低。
听他这么一说,纳西索斯反而不好再说什么了,他搔搔脸颊,反过来劝哈迪斯不要太霸道:“可我们确实享用了他们的供奉……”
“那就一直和我这么好,像今天,昨天,前天一样。”
纳西索斯不解。
哈迪斯说:“其实他们要的只是希望,是一个寄托。只要我们一直恩爱,就会是他们人生的指引。今天的吟游诗人唱得不好,如果他能够复原我追求你的过程,相信人类会受益很多。”
纳西索斯:“……”
纳西索斯脸红了,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哈迪斯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他问。
纳西索斯抬眸,脸颊红得像春日的桃花,眼睛亮得像乍暖的溪水,他明明还是害羞,却故作大方:“我要是真拥有婚恋的神职,肯定先把祝福送给我们。我像想你说的那样,今天,明天,后天,天天都和你好!”
明明是假公济私,却被他说得理直气壮。
哈迪斯忍不住伸手,温热的手指揩拭在他的唇角。
那手指代替了他的唇瓣,好像在触碰中落下一个个热烈的吻。
哈迪斯克制着内心的澎湃,他声音微哑,无比郑重:“就算没有神明的祝福,我们也会很好,会一直一直像现在这样。”
纳西索斯深深凝视着他,感觉他温柔的眼神要将自己浸化。
他想,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神明。
因为,他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哈迪斯。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你觉得甜的话,送我一捧花花好不好?=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