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蹬,反而把自己送得更近。
哈迪斯看着他白皙修长的小腿绷直,因为被冷水浸过的缘故,脚背上青色的血管十分明显,好像上好的白玉染上了青色的颜料。让人……想要给它染上别的,更多的颜色。
哈迪斯的眼神变得晦暗而危险。
他闭了闭眼睛,竭力克制自己过分的欲望,怕吓坏了他的伴侣。
他声音喑哑,松开了握在纳西索斯脚踝上的手:“纳西索斯,乖,我们换一只脚。”
换什么换!
纳西索斯被松开,像机警的猫儿,腾地站起来。
他背靠着簌悬木,动了动腿,向哈迪斯力证:“不用麻烦了,你看,我没事了!”
哈迪斯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往下,看到那双白玉似的脚踩在青草中,喉结微动。
“……没事就好。”
听见这句话,纳西索斯莫名松了口气,感觉凝滞的空气也重新开始流动。他弯腰,捡起因为他一连串的动作跌落在地的红玫瑰,垂眸不敢去看哈迪斯:“我们回去吧?”
“好。”
哈迪斯说着,捞起地上懒得看两个男神做“无聊”的事情,转而咬起尾巴的西奥多。
纳西索斯有些惊讶,没想到哈迪斯会主动抱西奥多。
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有些事他也看得明白了。比如哈迪斯对西奥多的态度,那纯粹是因为他的喜欢而尽量忽略,事实上,他的伴侣应该不是很喜欢西奥多。对于这种事情,纳西索斯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只能装傻。没想到这一次,黑袍的冥王竟然会对小白狗释放善意。
纳西索斯正思忖着,就见哈迪斯把西奥多对向自己,脑袋掰正,四目相对。
他教育它:“偷摘别人的花是不对的。那朵玫瑰不是你送的,那是我为冥后栽的。”
那一刻,哈迪斯那股认真劲儿,让纳西索斯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西奥多不立刻道歉,它就会变成一盆香喷喷的狗肉。
……要不要这么幼稚?
偏偏他还就吃这一套。
纳西索斯抿着笑,去拉伴侣的手臂:“好了好了,是西奥多不懂事。但是看在它今天给我们做了一回信使,传达了你的爱意,就不要跟它计较了,好么?”
“汪呜!”
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小白狗抢先回答。
纳西索斯歉意地看了它一眼,虽然小狗狗很明显没什么坏心眼,但这种时候,他肯定是哄他的伴侣呀。
两位男神携手走出冥界的乐土,小狗西奥多撒开四蹄跟在后面。他们走到真理平原的时候,忽然发现前方一片混乱,士兵们密密匝匝围成一团,三位冥府判官也停下了审判,正神色凝重地站在附近。
纳西索斯奇怪:“过去看看?”
哈迪斯自然不会忽视这样特殊的情况,他颔首,抬步走了过去。
能说会道的米诺斯见着两位冥界的主宰到来,连忙迎上来:“冥王陛下,冥后殿下。”
“这是怎么?”哈迪斯问。
即使他不问,米诺斯也正准备向他汇报:“冥府闯进来一个生魂,是个半神。”
不必说哈迪斯,纳西索斯听了,也是直皱眉。
一个半神,闯进冥界?他既然已经来到真理平原,不必说,必然顺利通过了厄瑞波斯的黑暗,哀嚎的怨河,还有由三头犬看守的地狱门。
纳西索斯也试过闯出冥界,他费尽力气,尚且败在了卡戎那一关。一个生魂坐上卡戎的渡船,他会发现不了?为什么这个生魂还能出现在冥界?
对此,哈迪斯倒是没那么多的好奇心。
只道:“冥界不容许生魂进出,把他赶出去。”
他的声音冷酷,俨然是办公时大公无私的冥王。
又吩咐:“让修普诺斯和塔纳托斯给卡戎和刻耳柏洛斯顶班,叫他们来冥王神殿。”
这是要问清楚他们为什么疏忽,放进来一个生魂。
哈迪斯说完,却发现米诺斯依旧杵在原地不走。
他问:“怎么不去?”
米诺斯想起那个半神狼狈哀恸的模样,心里不免升起怜悯之情,他想了想,还是说:“那个半神擅长音律,能够操纵琴声击退冥府士兵,我们的士兵一时无法靠近他……”所以他们三位冥府判官决定出手。然而听了那人的弹唱,不说本来就重感情的埃阿科斯,即使是他,也做不到毫不迟疑地动手。
哈迪斯皱眉:“一个半神,饶是冥府士兵无法战胜他,对于你们来说应该没问题。”
他的声音冷硬,对于这种挑衅冥府权威的事,他不能容忍:“米诺斯,赶他走。如果他不肯走,就把他留下。”这里的留下,显然不是留下做客,而是要请那个擅闯的狂徒去塔尔塔罗斯久住。
米诺斯闻言,声音变得急促,他替那个陌生的半神争取:“冥王陛下,请您听一听那个半神的自白,他闯冥界事出有因,卡戎和刻耳柏洛斯也是被他感动才会把他放进来的,他是有苦衷的,请您听听他的请求!”
“米诺斯,你作为冥府判官的公正与秩序去了哪里?”哈迪斯看他一眼,微妙的感觉更甚。
纳西索斯也觉得这不是米诺斯的作风,而且什么卡戎和刻耳柏洛斯因为感动把人放进来,这话也透着古怪——冥府的神祗在这里工作了几千几万年,看过多少亡灵的悲欢离合,他们要是这么容易被感动,只怕是稍微有点胆量的猎户都敢凭着一个感人的故事来闯冥界了!
当然,米诺斯对自己的失态完全没有察觉,他还要说话,纳西索斯把怀里的小狗怼到他手上,打断了他的话:“米诺斯,如果你的同情心泛滥,那就帮我照顾西奥多吧。它从小没有父母,被我捡到,也很可怜。”
米诺斯显然对西奥多没什么同情,他没有露出感同身受的难过,而是懵懵然,好像没弄懂冥后是什么意思。被硬塞在他怀里的西奥多也是一样,呆呆望过来,疑惑地叫了声:“嗷呜?”
纳西索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看向哈迪斯:“那个半神有古怪。”
哈迪斯也是同样的想法:“我们去看看。”
两位男神走向被包围的半神,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冥王陛下,冥后殿下!”人潮纷纷散开,好像海皇波塞冬手持三叉戟,把海水分成两半,露出被刀枪箭矢对准,却依旧镇定,怀抱金色竖琴的半神。
所谓半神,即神明与人类的后代,他们常常有着得天独厚的样貌,还有着神赐的矫健的四肢和聪明的头脑。闯入冥界的俄耳甫斯就是这样,他有着一头碎金子般灿烂的短发,碧蓝的眼眸好像忧郁的大海,被两位神力滔天的神祗注视着,他也浑然不惧。
“尊敬的冥王陛下,冥后殿下,我是司掌文艺的阿波罗神的儿子,俄耳甫斯。”他不卑不亢的在两位男神的审视下完成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又说了两句客套话:“我为自己擅闯冥界的行为感到抱歉,但我有不得不来的理由。还请两位胸怀宽广的神明原谅我的冒昧,听一听我的请求。”
纳西索斯听着这话就觉得不舒服,他有不得不来的理由,就可以无视冥界的秩序,挑战冥府的权威,又给他们戴“胸怀宽广”的大帽子,要是他们不体谅他,就是心胸狭小?
可不能让他把大帽子戴稳,纳西索斯心想。他挺身而出,叱责金发的半神:“你既然知道自己是擅闯,来得冒昧,就该自觉离开。你擅自闯入冥府,冥王陛下没治你的罪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宽容,还想妄求其他,你未免太过贪心!”
他神色凛然,越发显得容貌冷而艳丽,不容侵犯。在护夫这个方面,他义不容辞。
哈迪斯望着他的侧颜,眼神中含了一丝缱绻。
俄耳甫斯为那丝缱绻黯然神伤,在变故出现以前,他还在用同样的目光凝视他的妻子,他亲爱的欧律狄刻。然而就在今天早上,生性活泼的欧律狄刻在田野里玩耍时不幸踩中了一条毒蛇,残忍的毒牙夺走了她的性命,将她带到了幽冷昏暗的冥界,只剩下俄耳甫斯抱着妻子冰冷的尸体痛苦。
他无法忍受这样巨大的不幸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更无法接受死亡带走他心爱的妻子这个事实,他决定大胆闯入冥界。他打动了怨河的摆渡者,又驯服了守卫地狱门的三头犬,他终于来到真理平原,哪怕被众冥府士兵刀剑相向,但他成功见到了冥王和冥后,他不会退缩!
俄耳甫斯拨弄金色的琴弦,试图用最动听的话语唱出他的经历,唱出他对妻子的爱恋。他就是用这把阿波罗神赐的竖琴通过了重重关卡,在冥界主宰的面前,他也只能放手一搏。
然而琴声刚刚流泻出来,哈迪斯就若有所觉地蹙眉。纳西索斯也发现了端倪,他伸手,按住了琴弦。俄耳甫斯的手还按在琴弦上,琴弦回弹,锋利的弦割破了纳西索斯的手指,沁出了一滴血来。
纳西索斯拧眉看他:“原来古怪的不是你,是你的琴。”
纳西索斯精通乐律,并且曾经使用与俄耳甫斯相似的方法,催眠尤妮丝和明塔,他很清楚这琴声中充斥着怎样的力量——它会使人与弹奏者产生共鸣,使人陷入无尽的悲伤,如此一来,即使是感情并不充沛的冥神,也会忍不住心软,违背原则也要放他通行。
“铮”一声琴响,是一个讯号。众冥神蓦然回神,适才反应过来:这位半神并不是用他的爱情故事打动了他们,而是用他十分具有感染力的琴声。顿时目光警惕,纷纷将他盯住。
那一刻,俄耳甫斯感受到了命运的恶意,居高临下的冥后好像那手执命运线轴的神明,即将审判他失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