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县令道:“这次的疫病,可能是从小郑村传过来的。渔阳城里第一个看诊的病患,是名十三岁的女孩她哥哥是信差。半个月前,她哥哥往小郑庄送了封信。回来后高烧不退。他们就按民间偏方简单治着,还没三天人就病死。后来这一家人也出现症状,父母请了位赤脚大夫瞧病,也是按照风寒治疗。
赵素衣留意到一处细节:“赤脚大夫?”
杜县令面露难色:“前一阵城里粮价太高,不少人都勒着腰带过日子,有点钱都是买粮食,谁会想到这是瘟疫?”
他看看赵素衣的脸色,继续道,“彼时旱灾严重,大家都是逮到什么吃什么。很多人都吃坏了肚子,大家都爱找赤脚大夫。可是那赤脚大夫早被传染,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了如今这般规模。”
赵素衣低头摆弄手腕上的长命缕,他在这一刻回忆起阿娘年轻时的梦想,体会到何谓兴衰须臾,自言自语似地念了句:“这才刚过去十年。”
杜县令没听太明白:“殿下说什么过去了十年?”
“没什么。”赵素衣松开长命缕的穗子,看向杜县令,“为什么小郑庄的事情没人通报?”
杜县令面露苦相:“小郑庄位置偏僻,当时旱情严重,渔阳城都救不过来,实在是...实在是顾不得。”
赵素衣听后轻叹一声,他静默良久,又道:“我想去一趟小郑庄。
杜县令听出赵素衣语气强硬,这并不是一个商量的句式,而是命令。他大感为难,心里觉得这位太子殿下太胡闹、太不守规矩。
杜县令考虑良久,硬着头皮劝:“殿下,小郑庄那边危险。”
赵素衣清楚杜县令在想什么,他想了想,唇角微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陛下乃是天子,得天庇佑。而我是陛下的儿子,天潢贵胄,自然也是被上天眷顾的。杜明府,你去帮我准备准备,午后就出发去小郑庄。”
杜县令本来就不善言辞,一时间被赵素衣这番说辞噎得半个字都说不出口。想要反驳,但稍微说错,就是不敬天子。他支吾半天,脸都涨红了,十分不情愿地向赵素衣行礼:“是,殿下。”
赵素衣准备好一份午饭带给穗儿,告诉她自己今晚有事,不回来了。穗儿懂事,认认真真地向他说了一声再见和平安。
赵素衣带着她的祝愿,骑上马,同数名官差和医馆大夫前往小郑庄。
小郑庄距离渔阳城不算近,途中要翻过一座山。他们走到半途,走在最前方负责引路的官差忽然停下,高声询问:“殿下,前头挡着一具尸体,是否要将他们移开?”
一具尸体?
赵素衣下马去瞧,他走了不远,就看到路中间横着趴着尸体,看衣着应该是个女人。谁也说不好她是什么时候死去的,经过多日的风吹日晒,已然腐化成一具白骨,大部分散落在地,只有一点骨头被破旧的衣衫松松垮垮包着。
一名官差觉得晦气,未经允许,用佩刀将尸体朝旁边移动。这一下,却是露出她怀抱里的东西来。
那是一个襁褓,里头裹着婴儿瘦小的骨。
没有人知道这对母子遭遇了什么,猜测孩子死在母亲之前。而母亲抱着他,想到渔阳城里领一口能救命的粥。只是她没有走到,也饿死在了路上。
赵素衣望见这一对骸骨,心里有某个地方瞬间被触动,感觉到莫大的悲恸。人的一辈子,对于亘古不变的天地来说,生如蜉蝣,刹那而已,本质上和路旁春生冬亡的野草没有区别。
但人心终非草木,岂能无情。
赵素衣脱掉自己浅蓝色的外袍,俯下丨身,将衣服轻轻盖到了这对早已死去的母子身上。他抬头望向远方,只见碧蓝天空中日月朗照,满目秋草离离,叹了一声:“葬了吧。”
他和几名官差一起将这对母子安葬在路边,稍作休整,继续往小郑庄的方向去。
夕阳时,一行人来到了小郑庄。
还未进村,赵素衣就感觉到了一股荒凉。大道两侧,本应是生长庄稼的沃野。现如今只有成片枯死的麦苗以及新生的一丛丛野草,满目的黄和杂乱的青。
赵素衣的马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打了个响鼻,蹄声亦变得轻。
一行人走入小郑庄。
村子里很安静,很多民宅已无人居住。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上挂着只燕子风筝。风筝尾部系了支短笛,风过时,会有笛声婉转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