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秀梅却为难地摇头,之后压低了声音说:“不是这个,是今天你走了后,妈和你哥说话,本来说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吵吵起来了,振华噎了妈几句,妈气得要命,我赶紧过去,想着劝劝,可振华那脾气哟,他平时是没脾气,可脾气一上来就成一杠头,我根本管不住啊!”
顾舜华听得头疼:“到底为了什么?”
苗秀梅:“我听着好像是有一床旧被面儿,妈说那个旧被面都洗掉色了,不用了,可振华说用那个就行了,妈说给你换新的,然后就要换,振华就恼了,你说这事,哪至于,就为了一被面儿!”
顾舜华却明白,怕是自己哥哥心里存着事儿,过不去那道坎儿,见了妈,存着气,不过是借着被面儿说事罢了。
要解决这问题,还是得从根儿上来,不过现在可不是说这个时候,当下道:“嫂,我哥那脾气你怕是知道,就是倔起来八头牛拉不回来的主儿,搭理他干嘛,他和妈置气,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嫂你别往心里去就行了。”
然而苗秀梅就是往心里去啊:“你说妈那里,会不会嫌弃我不懂规矩?”
顾舜华安慰:“嫂,你多想了,咱家没这么大规矩,又不是大院里什么大户人家,咱就住这么一个大杂院,犄角旮旯小地方,哪那么多规矩?”
然而苗秀梅还是有些忐忑:“振华和妈闹情绪,我回头劝劝呢,哪能刚回来就使性子呢!”
顾舜华听得都无奈了,心想这嫂子可真贤妻良母,简直像个嫁入大户人家的小媳妇,战战兢兢的。
可问题她如果嫁给雷永泉那种人家,小心翼翼也就算了,嫁自己哥这种情况,至于么……
不过也是劝不来,又想着她初来乍到,估计过几天习惯了就好了。
谁知道接下来几天,她这大嫂可真勤快,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给全家做饭,打扫卫生,因为大家睡着,她也不好惊动大家,就把房子外面大杂院收拾打扫一遍,顺便洗全家衣服。
等大家一起来,她就开始忙活打扫,等大家伙都吃了饭,她一定要抢着洗碗刷锅,全家谁也抢不过她。
她开始帮着顾舜华接孩子送孩子,因为“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干”,她还把顾舜华放在那里打算洗的衣服也都拿去洗了,她甚至帮着顾舜华把没窗户的房子内外都打扫了一边,把煤球搬砖以及各种用具都归置好了。
她能干又勤快,任劳任怨。
她来了三天,全家都觉得,自己好像没别的事干了,就连大杂院里的人都感慨起来。
“翠月你可真是好命人,瞧你家这儿媳妇,一个顶仨。”
“我说你们振华怎么找的这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挑这个样儿的啊,你看她连我们门前都给扫利索了,就那片地儿,平时我自己都懒得扫。”
“关键你这儿媳妇脾气好啊,见了人就笑,不多说话,就知道低头干活。”
可把大家都羡慕坏了,谁不盼着有这么一个儿媳妇!
大家伙都觉得不错,唯独顾舜华心里暗叹:“嫂也太能干了。”
本来这些事,也不是说要她一个人干的,她太能干,她心里反而不落忍,来一个嫂子,也不是指望人家来家里当大丫鬟的啊,那是得当一家人相处。
一家人的话,这些事,不是应该大家都一起干吗?
顾振华则是没什么情绪:“她就那样,在家就是天天干活,习惯了。”
顾舜华这两天正说要和自己哥哥谈谈妈的事,现在听他这么说,干脆问:“哥,那你说谁是天生喜欢干活的?什么叫习惯了?我要是能天天躺着,我能习惯天天干活?”
顾振华皱眉:“舜华,你别揪扯这个,她就这性子,她自己改不了,我也改不了。”
顾舜华:“哥,那我问你,妈那里到底怎么回事,我看这几天,你和妈说话都冷着脸,能和我说说吗,到底怎么了?”
她也努力回忆了顾振华下乡前的事,只能说当时她懵懵懂懂的,也没太留心,加上成天往学校跑,真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顾振华沉默了一会,才道:“舜华,有些事,我也不太想提。”
顾舜华看着眼前的哥哥,倒是想起以前。
记忆里十九岁的哥哥也是别人口中的一个尖孙儿,英俊的小伙儿,可现在只有满脸风霜了。
其实他才多大,也就二十七岁,比自己只三岁多。
她有些心疼:“哥,这些年你下乡,估计也吃了不少苦头,过得不容易,你心里有什么事,如果可以,就和我说说,说出来也好受。至于你和妈妈之间,我也不是非要调停什么,怎么和妈相处那是你的自由,我也没法干涉,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妈做了什么事对不住你?”
顾振华苦笑了一声:“舜华,妈要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我不会怪她,当儿子的,我只能受着,可是妈当年,让我对不住一个人,害了别人一辈子,我这心里怎么也过不去这个坎儿。”
顾舜华也是意外:“害了别人一辈子?”
顾振华却成了闷嘴儿葫芦,再问不出什么来。
这天周六,晚上顾舜华回到家,孩子还没睡,都在苗秀梅那里玩儿呢,苗秀梅这个人可真是好性子,对两个孩子好得跟什么似的,一下班回到家,不是干活就是陪着两个孩子玩儿,哄着逗着的,两个孩子也喜欢这个大舅妈。
不过听到顾舜华回来,两个孩子还是眼巴巴地跑来了:“妈妈,爸爸怎么没来?”
苗秀梅有些无奈:“两个孩子说爸爸周六晚上会来,都掰着手指头数呢。”
顾舜华:“这是头一天周末,爸爸才报道,也许有什么事耽误了,等明天吧。”
两个孩子失望地耷拉下脑袋,没说什么,乖乖地爬上床准备睡觉,不过到底是不太开心,特别是多多,抿着小嘴儿,显然是有些小脾气。
顾舜华看着她那个样子,想笑,小孩子家家的,竟然还有小性子了。
不过到底孩子小,忘性大,顾舜华讲了个故事哄哄,也都高高兴兴地睡着了。
第二天顾舜华起来,一边熬着红薯棒子面粥一边和陈翠月说话,陈翠月提起顾振华也是唉声叹气的,但问具体怎么回事,也不愿意提。
正说着话,就见苗秀梅拎着扫帚跑回来:“舜华,外面有个人,拉着排子车,说是门窗到了,还说是咱家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赶紧过来和你说。”
顾舜华一听便明白了,忙出去看,果然是任竞年。
排子车上是打制的木头门窗,还有几件小柜子什么的,用破草垫子给护着,再用草绳绑上面。
任竞年蹲坐在排子车上,扶着那晃悠悠的柜子,看到顾舜华,便笑了:“今天咱家可以安装门窗柜子。”
顾舜华听到这句,心里一下子就开怀了。
其实本来挺烦的,因为哥哥和妈的事烦,还因为眼下家里可能的饥荒烦,更因为昨个儿在单位做的一道菜并不够满意而烦。
人的心情就是这样,每一件事好像也不是大到让人受不了,甚至可能微不足道,但叠加起来,足以让人的心情怎么也好不了。
可是现在,傍着青瓦老墙的槐树初初冒出了新鲜的嫩芽,棒子面红薯粥的热烫甜香中,谁家做小买卖的拉长了调子喊着焊洋铁壶了。
沸腾喧嚣的人间烟火气中,他就那么笑着,说咱新房子可以安门窗了。
顾舜华胸口满满地溢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她一下子竟然想起许多事,想起过去那些风风雨雨,他们终究聚在一起,终究在这居不易的大北京拥有了一个自己的小窝。
有什么事能解决不了呢,她有什么好愁的?这么难,他们不是一路走过来了吗?
顾舜华的情绪变化,任竞年显然是注意到了,疑惑地望着她。
顾舜华忙压下胸口的情绪,笑着说:“总算来了,你都不知道两个孩子多想你,从昨晚就念叨你。”
任竞年:“昨晚装车,怕过来太晚了,再说车把式师傅也不方便。”
说话间,顾振华顾跃华也出来了,顾舜华便给哥哥嫂子介绍了任竞年,顾振华忙和任竞年握了手,苗秀梅也殷勤地招待。
大家伙一起帮着将排子车上的门窗卸下来,放在了新房旁边,歇下来喝口水就开始收拾搭理,潘爷过来,背着手帮着拿主意指点,顾全福带着顾振华和顾跃华两兄弟都挽起袖子上。
几个男人忙前忙活地干,先刷了腻子,又安装门窗,也不过是一上午的时间就差不多了,中午随便吃了点,便叫了安装玻璃的来,把玻璃给上了。
到了这里,房子算是彻底修好了,再晾几天就可以陆续往里面搬东西了。
任竞年又和顾家兄弟一起把床和柜子都安置好了,床是两层的上下铺,现在孩子小,上层可以放东西,等孩子大一些就能去上面睡了。
上铺挨着房顶那里,还安了柜子,这样柜子又节省了空间,可以存放衣物被褥。
床底下也被仔细设计过,到处都是储物的箱子。
装好了后,孩子特别高兴,就像过节一样,领着几个平时玩得小伙伴在屋子里进进出出,还很骄傲地说:“这都是我爸爸自己做的喔!我爸爸会做家具,也会做床!”
旁边的小伙伴眨巴着眼睛,很老实地说:“那给我家也做一个行吗?”
多多就懵了,她求助地看看哥哥。
满满到底是哥哥,稳重一些,努力想了想,终于说:“你得听话,在托儿所不哭也不闹,每天乖乖洗脸刷牙,这样我爸爸就会给你做了。”
多多忙道:“对,你听话,我爸爸就给你做柜子了!”
旁边的小伙伴们听了,若有所悟。
顾舜华拿出来沙琪玛,这还是昨儿个玉花台剩下的点心,这一批做得不规整,不好给客人,大家伙就分了分,顾舜华拿了一些。
虽说就玉花台来说嫌不规整,可自己留着吃足足够用了,奶油白糖揉进白面的沙琪玛,洒上了瓜子仁青红丝,吃起来一股奶油香,且一点不粘牙,这对于物资匮乏的小孩子们,自然是最受欢迎的好吃的。
顾舜华是将沙琪玛切成了小片儿,给孩子们一人一片,孩子们欢天喜地的,一个个捧着吃得香甜。
分完了沙琪玛,顾舜华也里里外外看了看房子,特别满意,不得不说,设计得非常合理,把这八平的小屋利用得充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自己一家四口可以在这小房子里住得很舒服了。
别说孩子,就连她都迫不及待了。
吃完了沙琪玛,孩子们就欢快地往床上爬,还没铺上铺盖的上下床,倒是成了大家的小梯子,爬高滑下的,玩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