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这年头国营饭店的服务员都脸朝天,更何况是德国饭店的经理。

顾舜华待要说话,任竞年已经上前,客气地和对方提了想法,又送给对方一小块包在牛皮纸中的清酱肉,请对方尝尝。

他今天没穿军装,穿得是规规矩矩的中山装,个子高,显得笔挺庄重,说起话来又不卑不亢的,倒是让那经理有些意外。

之后,任竞年又陪着顾舜华去了其它几家高档宾馆饭店。

这其中,自然有被人家冷眼相待的时候,华风饭店的主任看到他们,几乎鼻子朝天,根本理都不理。

任竞年便耐心给对方介绍了,对方却仰起脸直接问:“您哪单位的,到底想干嘛?”

任竞年便说想卖清酱肉,说想给对方尝尝,对方便嗤地一声笑:“清酱肉,那是什么,我当什么好东西呢!”

顾舜华看这个,就有些不忍心了。

任竞年以前在矿上也是大小一个领导,哪怕是过去了管道局,他定级也不低,工资五十多的档次呢,哪受过这委屈。

她便想说干脆不要送了,这门买卖不做了。

任竞年却对她笑了笑,示意她别说话,之后才对那主任道:“同志,我们也是正经想做个生意,这清酱肉是我们辛苦做出来的,老北京传统,过来您这里,是觉得华风宾馆百年招牌应该有这个眼力界,所以送过来一点请您尝尝。同志要是看不上,扔了也可以。”

说完,便带着顾舜华离开了。

顾舜华:“你何必呢!”

任竞年:“怎么了?”

顾舜华咬唇,没吭声。

任竞年眸光温和平静“有什么好恼的,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没准明天他觉得好,还非要赖着我们买呢,就算他还是看不上又怎么了,天大地大的,北京城这么大,谁认识谁,他又不知道咱们名字,再说,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顾舜华睨他一眼:“你倒是看得开!早知道我自己来了。”

任竞年却握住了她的手:“你自己来怎么了,你自己来,别人就能对你笑脸相迎?”

顾舜华不说话。

任竞年:“如果这是一件你认为要忍气吞声的事,那我来干不是挺好的?”

顾舜华:“你是退役军人,立过二等功的,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干部,这么低三下四我看着也挺难受的!”

她会觉得,是她连累了他。

任竞年却是道:“什么叫低三下四,这是正经做买卖知道吗?不就是遇上一个素质不行的,这世上什么人都有,我还能天天遇到谦谦君子吗?我既然跟着你来了,就一定要发挥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你等着,看我怎么帮你游说六国!”

这话说得顾舜华半响没吭声,后来到底是笑了。

接下来两个人又去了几处别的宾馆,还好的是大部分态度还可以,并不像刚才那个鼻孔朝天。

任竞年口才确实不错,并不会多说什么,言简意赅,但该说的都说了,而且让人感觉——好像这个人特别靠谱。

折腾了半天,总算一家五运宾馆的经理觉得这个不错,他以前听说过,恰好宾馆要招待一批外国客人,他想来一点特色的,就订了五斤,一斤价格是二十元,给了三十元定金,让他们把五斤肉给送过来。

就这,夫妻两个都高兴得要命,别管怎么说,这是一下子收回了一百块的成本啊!

任竞年:“我们加把劲,到处找找,再来这么四个大主顾,不就把本钱收回来了!”

顾舜华也是高兴得不行了:“我现在已经满足了,至少有人认可了,至少说明是真正能卖出去的!这个卖起来其实还挺快的!”

这次的清酱肉,肉大概是一百五十斤,做出来五十斤的清酱肉,给雷家,给家人街坊朋友尝尝,这么算大概消耗了十斤,也就是说还有四十斤可以卖。

现在卖五斤了,只剩下三十五斤了。

任竞年:“今天咱们走了这五六家,虽然只有这一家要,可我看其它家,有些也心动,就是犹豫,回头我们再走走,看看他们的意思,说不定还能卖。”

顾舜华笑:“我也这么觉得,这年头,他们想找点好东西哪那么容易,咱们这清酱肉,绝对是要里有里,要面儿有面儿!”

两个人心情都不错,中午在路边随便吃了包子,之后就过去了百子湾,称了五斤稍微多一点点的清酱肉,给五运宾馆送过去,送过去后,人家看了看成色,很满意,痛快地给了剩下的钱。

这下子顾舜华兴奋了:“挣钱了挣钱了!”

任竞年:“瞧你那出息,才一百,回头我们挣更多!”

顾舜华整个人心都飘起来了,十张崭新的大团结,那是清酱肉挣出来的,顾舜华走路都带风了。

任竞年看她这样,也是放心了,其实真得并不在意这些,他觉得即使他考上大学,也是能想办法挣到钱的,日子肯定能过,就是怕她太自责或者受打击。

两个人回到胡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候了,一进大杂院,就见大家伙正在那里洗衣服晾衣服呢,还有人家在甩被单,小孩子们则在院子里跑着玩,还挺热闹的。

两口子一进大杂院,大家都关心地看过来,大多表现得小心翼翼的,顾舜华便觉得气氛不对。

一天多了,这还在替自己担心?

乔秀雅坐在台阶上做毛活儿,看到顾舜华,便嗤地一声笑了:“你们可真是能耐,来了好几个便衣,过来问你们的清酱肉,这是要调查你们投机倒把吧!”

旁边的霍婶儿也皱眉:“舜华,到底怎么回事,上午来了好几个人,开着小轿车,问起你来,我看着这情况,不对劲啊……”

其它人也都一脸担心,还有人提起当初陈耀堂和陈璐被当特务抓起来的事,现在想想,和那个时候倒是有点像。

“你们那清酱肉,赶紧过来处理处理吧,要不然事情闹大了就不好了!”

陈翠月见女儿女婿回来,赶紧把他们拉进屋,着急地跺脚:“这真要是出事了,可怎么办,早知道不做这个了!”

任竞年详细地问了问,知道是上午时候有辆黑色小轿车过来,里面下来两个人,一看那穿着就不简单,进来就问顾舜华在这儿住么,听说现在出去了,说是下午再来。

一时两个人面面相觑,但也说不上来什么,只好安慰陈翠月也别着急。

等进了自己屋,顾舜华皱眉道:“不至于吧,又不是过去那会儿了,难道说是我在食品站买的猪肉来路不正,他们要查?”

任竞年:“猪肉的来源,除了你那位师兄,还有谁知道?”

顾舜华:“我们经理可能知道,但他不至于对我存坏心,师兄更不至于。”

这个还是很有把握的,现在她爸和几个徒弟磨合得也差不多了,每个徒弟都传了一些手艺,大家对她爸敬佩得不要不要的。

先别说这落到手的实惠,就说名声上,她爸御厨的名声传出去了,成玉花台顶梁柱了,以后这些徒弟,全都是玉花台大师傅的弟子,这就是师承,这就是门面。

所有的徒弟们,哪怕彼此间有些间隙,可走出去面对外面,维护师门,那都是义不容辞的,除非你彻底不想混这一行了,不然保住师傅的大旗才能保住自己。

而想保住师傅,自己作为师傅的女儿,他们就必须得顾着,不能传出去不好的名声,说白了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荣辱与共的。

就凭这,顾舜华就可以完全信任师兄,。

任竞年略想了想:“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最近我也参加了几次学习,目前总体的方向肯定是要改革,这是上面的大方针,咱们并没有违法什么规定,而且也没有雇工的问题,所以不要想太多,也许只是问问。“

顾舜华:“嗯,我明白。”

任竞年却又道:“不过回头万一他们再来,你带着孩子进屋,我来和他们说。”

顾舜华:“为什么?”

任竞年:“我知道怎么和他们打交道。”

顾舜华咬唇,看他,之后道:“少来,这件事是我干的,我不至于非要躲你后头,让你给我顶罪!”

任竞年扬眉笑了:“笨死了,什么顶罪不顶罪的,我们哪有什么罪,我就是觉得,我来和他们打交道比较合适。”

顾舜华哼了声:“我还等着你考大学呢!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

其实心里觉得,肯定不会出事了,但是又怕万一,所谓的万一,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但总得考虑考虑吧。

两个人正说着,就听到外面响起来小汽车“嘀嘀嘀”的声音,这一下子,外面原本还东家长李家短的,现在一下子没声了。

大杂院里安静得能听到老猫打呼的声儿,原本正准备烧火炒菜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旁边霍婶儿正拿煤球的手也停下了。

窗户里,好几个脑袋抻出来,瞪大眼睛看着。

小汽车里下来两个人,都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表情严肃,进来后,直接问顾舜华同志回来了吗。

陈翠月一边用手擦着围裙一边往外走:“同志,我说同志,我们舜华是实诚孩子,您看看,是不是弄错了啊?”

顾舜华见了,忙要出去,任竞年便也陪着她一起。

两个人走到跟前,顾舜华直接道:“我就是顾舜华,请问同志是有什么事吗?”

那中山装同志看着顾舜华:“顾同志,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顾舜华看对方言语还算客气,而且张口说“同志”。

喊“同志”,那就是同志了,而不是可疑犯罪分子,当下稍微放心,点头。

于是顾舜华跟着那中山装同志出去,任竞年当然也跟着。

他显然不放心她一个人面对。

顾舜华任竞年跟着走出去的时候,经过大家伙时,洗衣服的拿煤球的还有窗户外面探出头的,或者同情怜悯或者担忧无奈或者幸灾乐祸,所有的表情都仿佛被定格,像是一幅静止的话,连呼吸都仿佛不存在。

顾舜华任竞年跟着走出大杂院,来到了旁边一个僻静角落。

顾舜华道:“同志,到底是有什么事,您直接说吧。”

那同志却道:“顾同志,我姓刘,您就直接叫我小刘吧。”

小刘?任竞年眸中泛起疑惑。

顾舜华却隐约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就是雷家院子里那位勤务员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