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军营里开始烹羊宰牛、鼓乐喧天的时候,时间已悄然滑至岁末的除夕夜。
军营里的兵卒们围着篝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在说说笑笑中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节日的热闹气氛冲淡了离家的愁绪与边境的苦寒,无论是小卒还是将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带着酒肉犒劳完三军将士后,府君等官员则恭敬邀请禹王及几位主将们,纡尊去府衙共度佳节。禹王等人遂应邀前去。
此时府衙宴会厅堂里已经是张灯结彩,筵席大摆,等贵客们一落座,众窈窕舞姬们就端着酒壶娉婷而来,跪坐在贵客身旁低眉顺眼的倒酒。
酒酣耳热,歌舞升平,这里便是另外一番热闹。
与各处热闹不相同的是,时文修所在小厢房里的寂静。
她如今的身份尴尬,大概是旁人也有所顾忌,所以军营的篝火宴也没人请她参与。她也有自知之明,因而他们开始烹羊宰牛的热闹起来时候,就悄然的回了院子,不会不识趣的硬掺和进他们的喜庆中。
失落是有一些的罢,不过只要不多想,其实倒也还好。
抛开纷杂的情绪,她提了水桶打算去膳房烧些热水,好用来洗漱。在路经那黑暗寂静的正屋时,她下意识的攥紧水桶提手,不由自主的赶紧走快了些。
待终于烧好了热水,她提了一桶往回走的时候,刚一出了膳房们,就冷不丁见到那正屋的灯不知何时亮了。而那鲁首领正忙忙碌碌的指挥着一干人,端着一盘盘的菜肴从外头进院,所去方向却不是主子爷所在的正屋,而是,她如今所住的小厢房。
心咚的下猛跳了下。她手上的力道一下子不稳,桶里冒着气的热水哗啦声响,差点溅出来洒在她脚面上。
鲁泽远远瞧见,惊了下,忙让人赶紧过去帮她提着。
时文修回过神来,就紧握了握双手,强自笑着上前。
“鲁首领。”
鲁泽上下扫她一眼,见她大概是没被烫着,方没好气道:“日后你需要做什么事,就吩咐下人去办,别再自己瞎捣鼓了。这黑布隆冬的你去烧热水,也不怕给自己烫着。”
“这点小事不用的,我自己可以做。以后干活的时候,我会多注意些的。”她说着,眼神就往那些端菜的下人那瞄了瞄,欲言又止,“鲁首领,他们这是……”
“哦,主子爷吩咐的,想着你大概还没用饭,就特意让人另外做了些菜,着令我给你送过来。”
原来是这般。她紧绷的心弦松缓了些,有些感激道:“谢谢主子爷的恩典,望鲁首领替我转达谢意,感谢主子爷的赏赐,我真的感激非常,没齿难忘。”
鲁泽没应,只往她脸上看过一眼,方道:“感激之类的话,还是留你亲自跟主子爷说罢。”
时文修一怔,随即略带紧张的扭头看了眼正屋方向。
“主子爷,回来了?”
“尚没。”
鲁泽看她面上瞬息松缓下来的神情,脑中不由想起,刚在筵席上,主子爷没有推拒舞姬倒满的那杯鹿血酒,直接面不改色端起喝尽的画面。
不自在咳了声,他继续道:“主子爷让我跟你传句话,让你今个晚上莫早睡,等着主子爷回来。”
在她刹那僵怔在了原处时,他又额外的提醒了句:“主子爷大概子时左右回来。”
说完,也不再管她如何反应,就直接带人离开了。
夜半时分,筵席散尽,府君由人搀扶着,醉的东倒西歪的出来恭送贵客们离开。
直待一干贵客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暧昧的夜色里,府君方撑着下人的胳膊站直了身,脸上没了醉醺醺的模样,眼神也转为清明。
管家小声在旁道:“刚贵客们都揽着舞姬走了,唯独禹王爷没带。”
府君捋着下颌胡须:“本官还没醉的糊涂,自然看的清楚。”
管家就笑笑,又提议:“那赶明个,奴才将禹王爷院里那人的吃穿用度,再提个层次?”
“务必都是上好的。”府君沉吟,“且再派些人过去伺候着,千万莫亏待了。”
“府君放心,奴才晓得的。”
禹王回屋不久,鲁泽就直接往边角厢房的位置而去。
“主子爷让你带着织好的衣裳过去。”
时文修闻言没说什么,默默地翻找出那件未织完的毛衣,就低头踏出了厢房。
夜幕笼垂,华灯朦胧。
她在夜色弥漫中,踏着廊檐下的石板路,往那灯火通明的方向而去。
大概是一回生,二回熟罢,再次站停在正屋门前时,面对即将发生的事,她竟没了头一回来这时,那种宛如天塌地陷、茫然无措等等激烈糅杂的情绪。
反而,她竟出奇的没有多少跌宕起伏的情绪。
可能是因她这回有了足够缓和的时间,也有可能是因她心理承受能力较之从前加强了许多,再有可能是她深切的知道躲不过去,不再逃避,只能逼自己正视此事的缘故罢。
至于具体是因什么,谁又知道呢。
等那鲁泽掀了帘栊,说主子爷宣她进去时,她已回了神,抱着毛衣踏进去的时候,尽力放松了面部表情,依旧如往日般笑着。
帘栊揭起的那刹,坐在上座端着温茶慢喝着的禹王,抬眼见她笑盈盈进来那刻,喝茶的动作稍微一顿。
他片刻怔忪后,就淡淡笑了笑。
看来她是想通了,原以为见到的会跟上回一样,定还是那副颓丧,苦闷,要哭不哭的模样,少不得要他费些功夫开解哄弄一番,不料他倒料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