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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场景实在太诡异,不像是水镜听到了她的诉求,倒像是被她施加了什么诅咒。

要是系统在,这时候一定闹腾起来了,幸好它正巧去做别的事情了,没注意到异常。

指尖的水镜实在颤抖得太厉害,它虽然是紫阶法宝,瞧着也不过是一片薄薄的镜面,仿佛一用力就会弯折。韩雪绍皱着眉头,收回真气,也将手指一并收了回去,本以为水镜应该就此消停了,没想到它即使失了韩雪绍的真气作为依凭,也仍然颤动着,发出嗡鸣声。

韩雪绍心里一沉。然而,还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宛如檀香一般懒散温吞的气息就顺着镜面的边缘处攀升而起,当她意识到这是谢贪欢真气的那一瞬间,膝上的水镜陡然翻转!

是的,翻转——韩雪绍眼睁睁看着它凌空跃起,再落下的时候,已由阳面转为了阴面。

水镜虽然剔透,阳面阴面却很好分辨。阳面更显明亮,仿佛仔细打磨过了,阴面更显暗淡,仿佛蒙上一层纱,即使想要用它照出点什么东西,也是照不出来的……本该如此。

此时此刻,这面薄薄的镜子正对着韩雪绍,其中暗潮涌动,逐渐显出了景象。

半大不小的婴儿躺在襁褓中,不哭也不闹,很安静,自她能够睁开眼睛的时候起,她就只是冷眼观察着这个世界,旁人的情绪似乎也很难影响到她;梳着蝎子辫的女孩生得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却不笑,她是个怪人,没有喜欢的东西,也没有讨厌的东西;八岁那年,同龄的男孩将蜈蚣扔进她的鞋里,她伸手去将其摸索出来,喂进男孩嘴里,掌事要罚她道歉,她也懒得解释,反手削下了男孩的一根手指,从此真正成了个异类;再往后,白衣的尊者神情平和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告诉她,试着和我并肩吧,从那一天起,她像是溺水之人,猛地浮出水面,所有繁杂的、喧闹的声音涌入耳蜗,被水浸泡得冰凉的身体逐渐有了知觉。

镜中的画面飞逝,瞬息之间,就已经跨过了十余年的光阴。

落在韩雪绍的眼中,一幅一幅画面,却清晰得像是凝固的油彩,让她暗自心惊。

换了旁人或许还会有所迟疑,而她仅需一眼就看出来,这镜中显现的分明是她的过去。

时光宛如奔腾的流水,不断向下流淌,镜中的画面也不曾停止,继续变换着景象:十一岁那年,一身素缟的小姑娘撑着一面油纸伞,淌着清明时节的雨,身上带着一股未消的香火气息,还有山间特有的泥土腥气。她性子淡漠,听见身后远远地传来一阵骚动,却没有回头去看。然而,那阵骚动的源头却不愿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油纸伞微微一抬,伞面上的惊鸿展翅欲飞,细细簌簌的落雨声中,一个身形修长的成年男子钻了进来,像团燃烧的火焰。

小姑娘这才偏头瞧了一眼。那男子长手长脚的,伞面几乎压在他发顶上,这伞底下的空间原本很宽敞,他一钻进来,就显得挤了。几滴水珠落在小姑娘撑着伞的手背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泛着丝丝的寒意,红衣男子将湿漉漉的长发捋到耳后,这才转过来,笑着说“借个伞”。她忽然发觉,面前这人的长相很明朗,眉眼生得太过艳丽,引人注目到有些刺眼了,只看他的长相,恐怕会觉得他是个不好相处的人,然而他的神情又太懒散,没什么威胁。

她看了一阵,将手中的伞塞进他手里,说:“好。”

想来也是她误解了那人的意思,他说借个伞,她就真的把伞往他手里一递,走了。

雨下得愈发的大了,小姑娘整个身子淋在雨中,却没有被雨水浸湿,仿若奇观。唯有气修才知晓,她是将真气覆在身体表面,不留一道缝隙,精确又巧妙地,将雨水阻挡在外。

“小姑娘。”

她闻声转头,红衣男子将伞柄抵在颈间,双手抱胸,略带笑意地凝视着她。

他问:“你师从何处?”

她说:“不曾拜师。”

“为何?”

“没人敢收我。”

男子忽地笑了起来,眼睫微微地颤着,沾着点摇摇欲坠的雨珠。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油纸伞收起来,不过一息之间,身上的衣物重新变得干燥,雨水自发避开了他的身形。

小姑娘这才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她原以为他只是个凡人,没想到也是个气修。

“我知道这伧陵城内将会诞生一个大名鼎鼎的气修。”他眯着眼睛,问,“是不是你?”

这年纪的少年总是心高气盛,小姑娘听完,反应却很是平淡,“我不知道。”

男子并未因为她这句话失去兴趣,手腕微抬,抖落伞上的水珠,“你将要去何处?”

这幅场景实在太诡异,不像是水镜听到了她的诉求,倒像是被她施加了什么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