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的缎带,我还有很多。”祝追雁回身,倚靠在窗沿旁,面颊笼在一层阴影之中,偶有几缕光挣脱了束缚,落在她脸上,照得那双异色瞳孔愈发明亮,连同披散的黑发也染上了几分赤色,“迟小姐,你知道,我是个半人半魔的怪物,我也不懂什么叫情爱。”
“但我实在很想知道,为什么当那韩雪绍对我说,她将正妻这位子给我的时候……”她说道,“为什么我心里没有一丝喜悦?迟小姐,你理应是很喜欢龙祁的,如果换做是你,当你将要成为龙祁的正妻时,你会觉得开心吗?我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觉得开心才对?”
“倘若他亲口对我这么说,我恐怕是会觉得高兴的。”迟嫦嫦垂下眉眼,缓缓说道,“然而,许是性情不同,许是说这话的人是韩雪绍,你并未觉得喜悦,也是正常的。”
她说到这里时,低低咳嗽了几声,牵动着胸腔闷闷发疼,只得斟酌半晌,才开口。
“我并没有亲眼见过那名为‘韩雪绍’的修士,只从其他人的口中听到些只言片语。”迟嫦嫦继续说道,“我听说,她临走之际,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在座诸位都不是普通人,有实力,有地位,风光无限,身后有无数人追捧,又何苦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尽管对她的一些话我并不是全然认可,不过,看来不仅是安师姐,狐王,就连你也受到了影响。”
祝追雁原本想要反驳,话到了嘴边,却没能说出口,沉默片刻,将那瓷碗在手中转动了几下,问道:“那么,她临走之际所说的这些话,当你听到的时候,心里是何感想?”
“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答案,那我接下来说的这些话,多有失礼,还望你莫往心里去。”迟嫦嫦叹息一声,倚在软枕上,启唇说道,“我是个没有几年可活的凡人,而韩雪绍,安师姐,狐王,你,都是修为不低的修士,纵横八荒,踏遍四海,也只需要一瞬间的念头。”
“倘若我可以离开,我也是会离开的。”她笑,“可惜我这副病体,实在难以奔劳。”
“你的实际年龄应该比我更大,可我还当你是个小姑娘。小追,若你觉得犹豫,就不必等待,你的答案不在这驭龙山庄,而在那大千世界。”迟嫦嫦说,“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的这些话,虽然词不达意,七零八落,不成文章,却也能够让你明白我的想法了。”
这一次,祝追雁沉默了很久,窗外的阳光渐弱,阴翳随之而来,将她晕染得模糊。
“多年前,有一个剑修问我,当他离开这里之后,还要踏遍大千世界,我想不想和他一起去看。”她搁下瓷碗,开始编着卷曲的黑发,将它重新编成蝎子辫,但失了缎带,于是她编好,又松开,让它散开,再编好,再松开,“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凡人的善意,所以,从那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我一定会将他视作心里最重要的人。”
“不过,你说得也是,我是太久没有回过我曾经的住所了。”
祝追雁笑了一下,说道:“等龙祁和安尘池回来之后,我便告诉他,我要回去一趟。”
她向来是想到什么做什么的性子,既然已经在迟嫦嫦这里得了答案,她也就不在此处过多停留,道了别之后,便风风火火地出去了,给这个身体孱弱的美人留了一片清净。
徒留迟嫦嫦一人在房间里,摸着发间的蝎子辫,怔了怔,忽然意识到她没把碗拿走。
祝追雁在某些方面的直觉准确得可怕,如同野兽,只要有人对她产生一丝恶意,她就能立刻感觉到,并且做出反应。可平日里就是个粗心大意的小姑娘,丢三落四,正是因为这一点,安尘池平日里才会亲自给迟嫦嫦送药,只有抽不开身的时候才会让祝追雁来。
迟嫦嫦将被褥掀开,起身下床,玉足踩进短靴中,牵动着脚踝上的配饰叮当作响。她掩住嘴唇咳了两声,又去取了件鹤裘,披在身上,手指勾住衣襟的绳结,将衣服紧了紧。
她走到窗边,拿起那只剩了药渣的瓷碗,然后便径直出了门,踏过曲折的回廊——
刚准备踏进厢房的祝追雁,忽然转过了头,瞳孔急剧缩小,细得像是薄薄的刀刃。
树丛落下的阴影在一瞬间凝滞,鸟雀也随之噤声,她不过微微侧身,整座回廊就在她眉眼抬起之际变得扭曲,如同揉成团的一张纸。龙祁爱好风雅,这驭龙山庄内的回廊迂回曲折,横跨几个复杂的地势,可顺着墙壁走,总能找到出口,然而,就在这一刻,整座回廊化作了迷宫,首尾相连,远远看去,隐约构成了一个怪异的形状,很像是一座囚笼。
“像这样的缎带,我还有很多。”祝追雁回身,倚靠在窗沿旁,面颊笼在一层阴影之中,偶有几缕光挣脱了束缚,落在她脸上,照得那双异色瞳孔愈发明亮,连同披散的黑发也染上了几分赤色,“迟小姐,你知道,我是个半人半魔的怪物,我也不懂什么叫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