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卑劣也好,说怎样都好,陆珩姜伸手勾了下颈环活动了有些僵脖子,淡淡垂下眼。
上午课很快过去,下午第二节是许致礼课,他先讲了一下关于月考事。
以前没有提过,这次着重拿出来讲主要是因为班里转来了一个陆珩姜,月考这件事就显得尤为重要。
“大家都知道,我们每个月都会有一次月考,考得好同学都会有奖励,而年级第一班级会有一个单独奖励,可以自由组织只要不出秦城不去犯法惹祸随便你们玩儿,当天所有费用学校全部报销。”
许致礼说完,没几个人有反应,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
他们七班这帮子学渣,关心那些没用干什么,就算再等一万年,这种好事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不对。
众人齐刷刷回头看向最后一排,他们不行,有人行啊,陆珩姜那可是铁打第一名,于是殷殷切切视线与期盼倾巢而出。
“副班长,你这次一定还要拿第一啊。”
“为了我们大家也能感受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快乐,陆神你一定会拿第一对吧?”
“那肯定啊,我们老陆闭着眼睛考也是第一,就算他不能考第一这不是还有我么?”沈渐推了推眼镜,一脸深沉凝重:“我也是学霸来着,不然你们也求求我?”
众人嫌弃:“切。”
许致礼也没制止,让他们自由讨论了一会,学生们七嘴八舌讨论去哪儿玩儿想要买一个什么纪念品,仿佛已经是铁板钉钉事儿了。
“那我要去迪士尼乐园!”
“去什么迪士尼乐园,小女生才去,咱们去露营吧,高二那次我们夏令营就挺好玩,宁哥你也去了,快投我一票?”
“这时候去什么露营啊,那次宁哥跟周寻走丢还不烦?差点闹出人命,我看不如去秀水路吃烧烤吧,听说特别好吃。”
“可以可以,就去徐彻家吃烧烤,他好像住宁哥隔壁,到时候咱们去宁哥家玩儿啊,参观一下没意见吧宁哥?”
宁星意:“来,门票一人一百,先交给你们留个好位置啊。”
“宁哥,是留你半边床铺吗?”
宁星意眯眼一笑,嗤道:“什么半张,有没有出息?钱给多,整张也行啊。”说完突然顿了顿,怕后面坐着那个会“吃醋”,又补了句:“我去睡马路。”
众人哄笑。
陆珩姜从小就在这样吹捧中长大,每个人都觉得他不会失败,做什么都应该是第一,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想不想拿这个第一。
他们只在意他是不是合格继承人,未来是否依旧能够凌驾于其他人之上,至于他自己想要什么,有什么愿望那都不重要,也没有人在意。
七班这些人也没有问,但这一刻却忽然觉得这些没来由信任添了几分烟火气。
沈渐说:“哎老陆,以前你考第一他们都是整什么星级酒店要不然就去买各种昂贵礼物,怎么奢侈怎么来,七班这帮人倒真只是想出去玩儿。”
陆珩姜“嗯”了声,沈渐长伸了下懒腰,有些惋惜道:“不过你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不然我还真挺想跟他们一块儿去露天烧烤,想想就有意思。”
许致礼敲敲桌子制止了学生们畅想,说:“好了,收收心该上课了,考不好我再挨个儿收拾你们,好了,把书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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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学过后,宁星意走路上买了点宁潋爱吃栗子酥挂在车把上,思忖着怎么哄哄她高兴,讲个笑话?
可行,她以前最喜欢听自己讲笑话了,她笑点又低,每次都笑眼泪乱飞。
宁星意把车一放,鬼鬼祟祟往小卖部里一探头,伸出手里栗子酥,人却背在外头喊:“宁美人?看看这是什么?”
没人应声。
不在?
宁星意疑惑踏进来,把栗子酥往柜台上一放,随即听见了柔软笑声:“澜清真乖,奶奶一会给你拿牛奶喝……”
四目相对。
宁潋脸上笑意一下子僵住了,卡在脸上有些僵硬,牵着澜清手猛地紧了紧,掐小姑娘吃痛喊疼,“奶奶,你掐疼澜清了。”
宁潋倏地松开手,眸光闪烁着别开:“放学了啊。”
宁星意准备了一肚子笑话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了,就好像是争吵过后,不知道怎样踏进和解那一步。
他向来是没皮没脸,无论宁潋怎样骂都能蹭着她讨好,让她再大气也最后融在一句无奈“你呀”里头,可这一刻,他却不知道怎样讨好。
宁潋好像一夕之间成了个陌生人,让他连动一下都觉得会冒犯,他有些不适挠了挠脖子,宁潋顺着他视线正好看到了那个白鹤虚影,瞳眸倏地一缩。
“谁碰过你!”
宁星意被她厉声吓了一跳,澜清也被吓得一缩,小小声牵了下她指尖:“奶奶,你生气了吗?我不吃糖啦,你别生澜清气。”
宁潋胸口不住起伏,眸光之中情绪渐浓,有恨有怨还有乱七八糟宁星意根本看不懂东西,汇聚在一汪海中,逐渐让人窒息。
宁星意看着扁着嘴要哭澜清,摸了几块栗子酥塞在她手里,揉揉脑袋让她先回家,跟她说哥哥已经回家了。
澜清点点头,转身跑走了。
宁星意从来没见过宁潋这么失控时候,就连昨天知道他觉醒成哨兵了,也只是艰难说让她静静,然后就不肯见他了。
狭小小卖部里静让人喘不过气,宁星意拿起一块栗子酥走到宁潋面前,故作轻松说:“给你买了点栗子酥,刚做出来特别香,那老板跟我说吃一块年轻十岁,所以别多吃,搞不好就要跟我做兄妹啦。”
宁潋没接。
“尝尝?要是不能年轻我就去把那个老板揍一顿,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宁美人回到十八岁,来,张嘴……”
宁潋一挥手。
栗子酥在他面前摔四分五裂,细碎糕点渣溅到处都是,宁星意呆呆地看着残渣,随着夜色逐渐降临,最后一抹晚霞也从脚边离开,夜幕席卷笼罩。
宁潋愣了,宁星意也愣了,但还是他先反应过来,勉强笑了下蹲下身。
“没事,指定是这栗子酥不好吃,明天我去揍他一顿让他赶紧关门。”宁星意仔细捡地上残渣,尽量把声音放明快:“怎么这么大大美人了还浪费食物呢,不爱吃可以给她宝贝星星吃啊,这玩意招老鼠,回头你被吓着了可不许叫我啊。”
宁潋垂眸看着宁星意捡残渣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逐渐掐紧了手指,就连指甲几乎陷进肉里都没有发觉。
“杰叔这个月睡觉估计要笑醒了,我跟你说我们班有一个同学,特别厉害,每回都考第一,学校对他有奖励,说可以让我们班人出去吃饭,学校报销。”
宁星意把东西扔进垃圾桶,笑眯眯说:“我们班人都想到徐彻家来吃烧烤,回头咱们也能沾沾光,多卖几瓶饮料,赚钱了就给宁美人买你上次看上那个漂亮镯子。”
无声寂静却像汹涌水流,将宁星意脸上笑冲击只能勉强挂住,他艰难笑了笑,又说:“我学校发了新校服,给你看看?你以前最喜欢让我换校服给你看。”
宁潋眸光定在他颈侧那只白鹤上,在漫长沉默中,再次询问:“谁碰过你?”
宁星意莫名不想供出陆珩姜名字,只说是个同学,“我有点不太舒服,就找他帮忙安抚了一下,如果你不喜欢话,我以后不让他碰了。”
宁潋一听他说不舒服,眉头立刻皱起来了,紧张摸着他脸问:“哪儿不舒服?有没有看过医生?怎么说?”
宁星意握住她手,轻轻在脸颊上蹭了蹭,撒娇道:“身上疼,到处都疼,我不知道觉醒成哨兵这么疼,还想挠,可是挠了又更疼了。医生说只要我们宁美人不生气就会好了,所以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宁潋抽回手,在他脑门上轻敲了下。
宁星意摸起栗子酥递给她,讨好道:“那不生气了呗?我还是你宝贝星星呗?”
宁潋接过来却没吃,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本来也不是生气,只是怕,这十几年她每一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没有一天能够睡得好觉。
宁星意就像冬日里余烬,她多怕一个不注意,这么一丁点火苗也终于熄灭。
她以为这些年不间断给他吃药就能压住他基因,让他不再觉醒,做一个普普通通孩子,到时候他想要离开秀水路,想要去往多高地方都没有关系。
她知道宁星意很聪明,是故意不肯考出好成绩,家里那些塞在床底卷子正确率很高,几乎没有错,可每次正式考试就一塌糊涂。
宁星意是想让她安心,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就不会离开秀水路这个地方,宁愿蛟龙困浅滩,他其实真很乖很乖。
宁潋也希望这样乖能被上天眷顾,可事与愿违,万事万物没有绝对,她期盼终于落空,宁星意还是觉醒了。
宁潋多想这件事又是这个小混蛋闹她玩儿,骗她,可昨晚她听见卫生间里痛苦呕吐声,还有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声音,以及早上他跟自己说去上学时,脖子上那些抓挠出伤口。
每一个都在告诉她,这一团小火苗还是燃烧起来了,她有一种,宁星意终将离她远去预感,不安逐渐在心里放大,如一张逃脱不了网。
“上楼吧。”
宁星意跟在宁潋身后上去,看她从阳台上收了一大堆床单被罩回来,几乎把她埋在里头,忙伸手接了过来。
“您哪儿弄来这么多旧床单?您不是又接这种活儿了吧?”
他小时候祖孙俩生活很拮据,宁潋就接一些手洗衣服活儿,一整天洗下来手都脱皮了,后来小卖部生意慢慢稳定了才不再接。
宁潋说:“不是。”
她推开宁星意房门,揭掉床单和被套后从他手上接过这些洗到泛白床单铺上,背对着他说:“这是你爸爸曾经用过,你觉醒了,估计睡不惯以前床单。”
宁星意还是头一次听她主动提起爸爸,不由得好奇道:“爸爸妈妈是怎么死?为什么连遗像都没有?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冤屈?”
宁潋手一顿,片刻后说:“没存照片罢了。”
宁星意不太相信,就算生前真没有一张照片,那死后也能拍一张遗容怀念,怎么会一张照片都没有。
“别好奇了,不在就是不在了,知道了也是徒增伤心。”宁潋伸手拿过他手里枕套换上,又说:“明天去买点新衣服,还有以后别太麻烦同学了,你们学校静音室很不错,不舒服了就过去让老师帮你。”
宁星意“嗯”了声,没告诉她学校静音室根本没有办法安抚他,也没告诉她,没有陆珩姜话自己可能会崩溃。
“星星。”
宁潋背对着他,等了很久才重新开口:“我不要你保护所有人。”
只要你好好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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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就是月考,七班学生鱼龙混杂,分散在各个考场。
宁星意成绩本身就不上不下,在上学期又往后面拉了一些,直接掉到了十二考场,跟凌初一个考场。
第一门考数学,凌初头都大了,磕在桌上直喊爹,用刻刀在橡皮上扣了三个洞,插上三支铅笔放在窗台上,嘴里念念有词。
宁星意往后一靠,才听清他是在拜老天爷。
“临时抱佛脚好歹也抱对人,你拜老天爷有什么用。”宁星意嗤了声,拉回了凌初神神叨叨念叨,一脸悲戚看着他说:“我现在是不是应该火速跑去找陆神让他给我临时指导一下?宁哥你觉得他这个佛脚靠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