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瘦的老人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手指,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去了。
屋中一片哭声,少年却怔怔的。不知过了多久,他惨然回头,对父母道:“外公怎么了?怎么……怎么……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要不是他自己告了假下山,岂不是连外公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叶夫人眼泪流下来,已说不出话来。叶老爷在一旁叹气道:“你外公这病生了很久,也是这几日突然不好的……还来不及跟你说。”
叶子游握着外公的手,怔怔质问道:“来不及,怎么会来不及?……灵鸽飞去栖霞山要多久,为什么会来不及?”
叶父叶母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垂泪。
一旁的舅母叹气道:“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懂你父母的苦心?我们不是不肯跟你说,而是怕跟你说了,你在仙门修习便分心……你才入考仙门不久,过不久便要入秘境,万一分心,在秘境中出了什么好歹怎么办?我们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啊?”
叶子游脸色灰败至极,惨笑道:“你们……是为了我好……?”
舅舅抹了一把眼泪,见叶子游对他们的一番苦心非但不感激,言语中甚至还有质问,便道:“自然是为你好!叶家一百年才出了你这么根修仙苗子,你考入栖霞宫,外公是最高兴的人,本来早已撑不住,就是因为你才又坚持了这么久。”
“你若是希望外公九泉之下安息,就更应该好好修习,从外门争做内门,内门争做亲传才是!忽然回来做什么?你忽然回来,我们的苦心便都白费了……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的难道不对?”
叶子游张了张口,只觉得各种哭声说话声叹气声,忽然间都飘得很远很远,只剩下一句“我们都是为你好,难道不对?”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对!当然不对!椰子油,你别听他们说的!”
锦袍少年本来站在厢房门口,忽然暴躁地跳出来,一把扯住跪在床前的少年,要把他拉起来离开。
为什么不对,他说不出来。
但是他横行霸道惯了,感觉不对就是不对,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叶家众人看见一个生人气势汹汹地跳出来,一看是个年纪不大的锦袍少年,一愣,叶父立刻拦住他,道:“阁下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来管我们叶家的家事?”
锦袍少年昂然道:“我是他师……师兄。他的事,我自然要管。”
他想管就管,想说就说,想做就做,从来如此,难道会看别人脸色?
一听他也是栖霞宫的弟子,而且人家还是师兄,叶家人的态度登时好了起来,舅母站起来,帕角拭了拭眼泪,打起圆场来,道是既然是同门师兄,那么将子游带出去宽慰宽慰,也未尝不可。
百里瑜将叶子游拉到叶府一个无人的廊下坐下,看他失魂落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吵架在行,发火在行,安慰别人却是大大的不在行。
他围着叶子游转了几圈,想到栖霞宫里只有这人平时肯叫自己几句“师兄”,若是他从此萎靡,栖霞山上,谁还来叫他师兄?谁还来让他支使?
更惨的是,如此一来,枯燥无聊的修仙过程中,仅有的点点乐趣岂不是都没有了?
——这可不行!
这样一想,百里瑜不由有点着急。
他跺了跺脚,忽然想到身上有个能照出幽魂的法器,便道:“椰子油,你别伤心,我有办法让你看见你爷爷!”
叶子游慢慢抬头,道:“是我外公。”
“都一样!”百里瑜道:“喏,你把眼睛闭上。记住,只能看,不能出声!好了,你再睁开,试试看。”
百里瑜说话总是有种非常自然的神气,说不上是撒娇,还是颐指气使。叶子游本来便是怔怔的,也没反抗,照他说的,闭上了眼睛。
百里瑜将一样冰凉的东西贴在他右眼上。
这东西有个小孔,不大,右眼从孔洞中看出去,和左眼看到的世界仿佛没什么不同。
叶子游心下微微失望,心想自己真是伤心过头,外公已经走了,百里瑜说他能让自己看见外公,岂非是说他有通灵的本事?
自己居然会相信他的鬼话。
百里瑜这样顽劣,这样不堪,在他最伤心的时候,还要来作弄他。
没等他伸手把百里瑜贴在他眼前的东西拂下来,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十分陌生却又十分熟悉的女声,喜气洋洋地道:“老头子,我等你好久啦!你真会挑日子,早不死,晚不死,今天死的正正好!”
左眼依旧是叶府熟悉的景象,右眼却看见东厢房的门口,一个中年的貌美妇人拉着一个微显老迈的清癯男人飘出来,不是方才躺在床上的外公是谁?!
叶子游看见那妇人的面容,却比看见站起来的外公还要震惊,一时失声叫出:“外婆!”
百里瑜重重拍了他一下,小声怒道:“说了不能说话!你再出声,我就不给你看了!”
那中年美妇顿了顿,转向男子,“老头子,你听见么?我好像听见小毛在叫我……”
叶子游恍如在梦境中,右眼一眨也不敢眨,害怕一眨眼,这梦就醒了。
他盯着不远处的外公和外婆,心中一酸,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小毛就是他,是他很小时候的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