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二周目(37)

医生是不会留这么长的指甲,特别是他十分洁癖,根本不会让指甲超过指尖一厘米。如今这样让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开始后悔来到这里。

“没关系啊,指甲本来就会长长,就当是提前修剪?这里正好有剪刀……”看出医生的不悦,许梦话题一转,抄起香案上用来剪烛芯的剪刀晃了晃,“要我帮忙吗?我觉得我剪得应该还不错。”

说着她伸出自己的一只手,展示了下自己修剪的指甲。

鬼使神差地,无惨将自己丑陋的手递了过去,随着咔嚓一声剪子落下,他觉得暴虐地冲动也被一点点剥离,心情重新回归平静。

门外的生物似乎是能察觉到无惨的心情,试探性地用爪子挠了挠门,无惨并不想被打扰,冷淡地瞥了眼门外的位置,似乎能控制这些家伙的能力是血脉中带出来的,那些生物根本来不及哀嚎就在无惨的控制下变成一堆碎肉块,混入一片狼藉的门外。

专注剪指甲的许梦并没有注意到门外什么时候没有了进食的动静,专心替医生将长长的指甲都都重新修剪整齐后,才放下了剪刀,眼眸亮晶晶地问:“怎么样?”

指甲被修剪得得很整齐,无惨又能正常的伸握了,无惨放下手抬眸,眸光复杂地看向许梦:“你不必讨好我,我也会取走神龛里的东西,我就是为此而来。”

他一直都能感受到,神龛里的东西散发着很馥郁的黑暗气息,许梦虽然极力忍耐,但还是难以完全掩饰。而他不仅没有受到影响,还隐隐察觉神龛里的东西会对他非常有好处。

之所以忍到现在,就是想看看许梦一直以来对他的反常是想要做什么。

“诶呀,被发现了吗……”许梦被看穿后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眨巴眨巴眼睛,“但是请不要误会,就算没有那东西,我也会讨好你。这就叫喜欢。”

许梦是侧着避开神龛面对无惨说话的,说话间无惨已经打开了神龛,里面是一朵冰雕莲花,连花蕊都雕琢得分毫毕现,更离奇的是就算这间屋子的温度比较低,但也好歹有个十几度,冰莲却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依然晶莹剔透,甚至向屋子里散发着丝丝寒气。

无惨没有第一时间触碰,而是伸进神龛中想要看看那些不断从冰莲中冒出的白雾温度如何,谁知许梦的一句“喜欢”,让他错愕了一瞬,那白色雾气触碰到他的手那一刻欣喜若狂的缠绕了上去,冰莲霎时化为无数白色的粉尘无风自动飘散满整个房间。

大部分都一股脑冲进了无惨的大脑,一瞬间强悍的冲击让毫无准备的他昏了过去。另一小部分则探知到房间里的许梦,犹豫了片刻,钻进了许梦的身体。

许梦还来不及吃惊,眼前就像是走马灯一样闪过了很多她没有亲身经历却处处都有她身影的片段,这些放映在旧势橡胶底片上的片段旋转的速度快得逐渐起了重影,许梦什么都没有看清,最终沉入了一片虚无的空白中。

天空万里无云,午后的太阳散发着不太灼热但异常温暖的光。

行走在这样的天气下,无惨其实并不太舒服。

因为他从出生就有一些阳光过敏,之所以依然能够沐浴在阳光下,是因为所有的医生包括他自己,都证明了他的身体很健康,并猜测是由于心理原因才导致了过敏症状外显。

实际上,他本人并不排斥阳光,甚至相比起其他无聊的事物来说,对于阳光微微灼热皮肤的感觉还有些喜欢,这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前往极乐教时,天气并不是这么好,无惨环顾了一圈周围人的复古简陋的服饰,再次确定了自己好像是陷入了神龛中那团冰莲的幻境中。

他尝试迈步往前走,但街道的景色在短短的一段距离后就开始重复,他没一会就走到了之前站立的地方。

忽然,寂静的街道里传来老妇人惊慌失措的声音,“少年!您怎么能在这种天气偷偷跑出来!太阳可能会要了您的命,到时候我们该如何向老爷夫人解释呢?”

这声音像是开关,无声静止的街道霎时活了起来。

但来往的所有人都穿过了无惨的身体,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这是一段记忆,无惨想,而它的士人很明显是——

他自己!

虽然人声沸鼎,但无惨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最先说话的老妇人所在地,因为她的对面站着的小孩,跟小时候的自己一模一样。

还是有不同的,那倔强的小孩子有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眸,就算是身体病态的瘦弱,唇色苍白,裸丨露出来的皮肤起满了红色的疹子,但那双精神奕奕地眼眸中依然充满着对未知世界的期待和向往。

“我讨厌太阳。”他忍不住抱怨,同样忍不住伸手去挠自己长满红疹的脖颈,他的手指纤细地像是鬼爪,指甲更是毫无血色的苍白,表面坑坑洼洼粗糙难看,“还是晚上好,我喜欢晚上。”

奶妈俯下身子将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的小孩一把抱起,安置在轮椅上,笑着威胁道,“我的小少爷,夜晚是怪物们狂欢的时刻,您偷偷跑出来会被怪物给叼走吃掉,再也见不到老爷和夫人了。”

小孩子趴在奶妈的肩头,眯着眼望着午后的太阳,任由刺眼的光芒让他的眼泪模糊,小声嘟囔,“可我不就是那个怪物吗。”

奶妈的动作一顿,将毯子遮住小孩的膝盖,“胡说。小少爷只是生了病,等病好了,就是全城最优秀的大人,以后会像您的父亲一样优秀。”

早慧的小孩冲着奶妈灿烂一笑,但明亮的眼眸却暗淡了下来。

无惨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尘封已久的记忆荡起了一层灰尘,渐渐清晰起来。

他记起来了。

上一世,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他的父母亲都是贵族,很爱他也期盼着他的到来,但他先天免疫力不足,对很多东西都过敏,动不动就生病,那时没有很好的医疗手段,他因此渐渐孱弱的不能下床行走,不能自己穿衣吃饭,后来更是连起身都要仆人帮忙。

画面一转,来到一间阴暗的屋子里,屋子里烟气缭绕,因为他这个时候已经病入膏肓,他的父母甚至将希望寄托给虚无缥缈的鬼神,希望能让他好起来。

病床上的人挣扎了半天却无法起身,只好呼唤人前来帮忙,“奶娘?咳咳……奶娘?”

过了半天,才有人战战兢兢地隔着帘子向他行礼,“少,少爷。上条奶奶她,她昨天去世了。”

“去世了?”

“是……说是换了急症,晚上就走了。”

床榻上的人很疑惑,为什么奶娘会突然离开,为什么自己病得越来来越重,还有为什么帘子外的侍女会这么害怕。

无惨走到床前,看着床榻上的人,常年病痛让他头发掉光了,肌肤也失去光泽,嗓子更是嘶哑得如同老头,因为对阳光过敏而只能住在阴暗无窗的房间,明明还是个少年,却丑陋得如同只能蜷缩在黑暗里的怪物,他的轻声父母都因害怕而不敢面对他,连唯一对他好的奶娘都因病离世,不怪侍女会害怕。

明明还活着,但少年无惨却常常觉得自己像是死了。

如果死去是这样痛苦的过程,他……不想死。

努力地吃了很多味道奇怪的药,每天被针扎得像是个刺猬,还有各种奇怪的治疗方式,少年无惨在一个又一个医生的叹息声中眼睛里的光日渐暗淡。

无惨杵在床头,看着时间飞速流逝,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还是抗拒,但记忆是无法改变的,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人,还是来了。

“你的眼睛真漂亮,头发呢?你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希望是黑色,这样比较衬你的眼睛。”

帘子再一次被挑起,迎接少年无惨的不是惊恐的眼神,而是一双带着笑意的樱粉色眸子。

那温柔明亮的颜色,比春日里的樱花还要艳丽轻盈。她目光所及之处,阴暗潮湿的房间里也变成了别样的滋润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