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盯上的那一瞬间,庞昱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记了,只傻傻的抬眸看着仇安乐。哪怕目前同样的脸蛋,但是仇安乐的眼睛却像是翻涌的血海,带着令人畏惧的杀戮气息。
瞧着庞昱开始战栗,整个人写满“害怕”两个字,仇安乐刹那间一股血气在胸腔里翻涌。他也分不清自己是恨眼前的怂蛋,认贼作父的孬种,还是怨恨从前的自己。
眼前的一切仿若都蒙上了一层血色,又像是回到了当初。
四肢百骸像是被灌入了铅石一般,沉甸甸的,让人挣扎不得。衙门外撕心裂肺怒吼的“开门”和近在眼前带着浩然正气的“开铡”声重叠在一起,最终吓得他庞昱彻底懵逼了。要知道,他原以为只是包拯吓唬他而已。
可当人头落地的那一瞬间,一切都晚了。
仇安乐用力攥紧了自己的爵袍,似乎这样就能够减轻脖颈传来的痛处,减轻自己的恨意。但他脑子里还是抑制不住的回想起自己最初的鬼生:除却亲人的祭祀得意饱腹外,没有脑袋的鬼,被鬼欺负的很惨,他的头变成了蹴鞠被随意的踢打着;他整个鬼被陈州的灾民报复着,撕咬着,殴打着。可偏偏据闻他身上又带着一丝帝王的荫庇,连魂飞魄散都不行。
真正的求死不得。
而他之所以如此苟延残喘,只因为这个世界,这个话本世界也有鬼神之说。
话本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世界,一个有血有肉的世界。
然后……
仇安乐胸腔里的血气化作了浓浓的怒火,侧眸盯着罪魁祸首,命令道:“白师爷,处理好周边的人。回来,给本侯好好坦白,否则后果自负。”
被点名的白师爷只觉得芒刺在背,脖颈都发凉。仇安乐身上的威压,宛若浓稠的夜色,强势的笼罩了月光,让这个天幕都阴沉沉的,让人腿肚子都发颤。一股寒意顷刻间从脚底心希冀到脊背,白师爷
庞昱:“…………”
目送着自己便宜老爹决然离开的背影,庞昱顷刻间觉得自己像没了老母鸡的小鸡崽,有点惶惶然。他眼下要一个人迎着老鹰的审视,迎着不可控制的危险。因此本能的想要往自己熟悉的展昭身后站着,想要借人伟岸的身影获取一丝的安全感。
毕竟哪怕展昭是仇敌,但展昭看起来有原则!
但刚迈出脚步,庞昱撞见双眸猩红的仇安乐,猝不及防的想起让人动怒的缘由,浑身一僵。最终,庞昱搓搓自己身上被吓出来的鸡皮疙瘩,小心翼翼的一步步挪向仇安乐,还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我……狄伯伯对我可好了,你……你不能欺负我的。”
再一次听到“狄伯伯”如此亲昵的称呼,仇安乐抬眸望着天,心中钝痛不已。
得罪文人的下场真的是太惨了,文人的笔杆子太毒了。
后世考据,《七侠五义》里大反派庞太师的原型是张贵妃的伯父张尧佐。但是没有任何用处。随着各种包青天的拍摄,所有人只知道庞籍是奸佞。
不会有人去查历史上的宰相庞籍。
同样【通晓律令,擅长吏事,执法严密】的宰相,未曾结党营私,反而提携司马光狄青等名臣良将的庞籍,只是奸佞。
只是奸佞而已。
自嘲的笑了一声,仇安乐摸了摸脖颈。
这辈子,他保家卫国。
但若是有些人欺人太甚,他会负大宋。
反正姐夫也被逼着收养子。
那谁登基都一个样!
庞昱看着浑身带着戾气的仇安乐,不敢靠太近。顺着人的视线抬头看看天。
但看来看去,这天除却黑云翻涌外,也没什么好看的。
看久了还想打哈欠睡觉。
于是庞昱在心理默默拜求亲爹保佑姐姐保佑姐夫保佑后,大着胆子,眼睛滴溜溜的转。转来转去最后视线停留在田磊身上,庞昱眯着眼打量片刻,终于将人跟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土匪联系在一起。
田磊任由人打量。
庞昱憋了又憋,最终没忍住靠近田磊,压低了声音八卦:“你……你是亲卫?你的人都是亲卫?你们吓唬我就算了,为什么还用苦肉计啊,连丢地上的肉饼都要吃!”
说到最后,庞昱瞪着眼睛,又气又怒又惊。
他是真搞不明白,仇安乐麾下的亲卫也应该算有功之人了。这群人竟然还能弯腰捡他咬过的肉饼——掉地上,都沾染过灰尘的肉饼。就算演戏,也不用对自己这么狠心吧?
那饼硬邦邦的,应该是粗粝的粉面制作出来的,咬一口就像是咬砂砾一样,非但不好吃,还卡喉咙,难受的很。就连喝的粥,都有黄色的米糠。
一想起自己撞见凶巴巴大汉弯腰捡……捡狗都不吃的肉饼,庞昱心跳不期然加快了几分,心虚的梗着脖子,“不要说什么粮食很珍贵的话。我是觉得你们是士兵,那……那老话说的,马无夜草不肥。得喂饱了你们,才有力气打仗,才能守护大宋山河。我爹就算有点小贪污,也没在军需粮草上动过手脚的!”
庞昱唯恐人误会,或者说出什么令自己哑口无言的话,语气说到最后都急了些,率先强调着:“我爹不会骗我的,他办事有自己的原则!不动军需,不动赈灾银。因为士兵得打仗,百姓需要种田。这两样是国之根本!”
田磊瞧着脖颈不知不觉有些羞红的庞昱,但眉眼间还带着些厉色,仿若要捍卫自己多年观念的庞昱,眼眸沉了沉。
思忖了半晌,田磊回想自己今晚所见的种种,最终叹口气,选择跟不知民生疾苦的国舅爷好好说话:“军粮是有,但是我们都习惯了珍惜粮食。比如说被敌军围困,我们携带的粮食吃完了。若是在深山老林里,就得辨认野菜和飞禽走兽,生吞活剥都有。当然我们也啃过树皮草根。”
庞昱震惊。
田磊目光崇拜的看着依旧负手望天的仇安乐,缓慢而又郑重的开口:“若不是老大神功盖世,又用兵如神。我们现在没准就因为军需短缺,被围困。”
“你以为陈州大旱就跟陈州百姓有关系?这一旱,所需要的米,就得从各地调。地方粮仓能匀陈州的也就那几个。军粮少了,战事就必须快,否则一旦胶着对阵,我们就会腹背受敌。”把自己学来的知识点,田磊一五一十的分析给庞昱听,“我们老大揣测你这个安乐侯来赈灾,也是因为身份好,不会贪污粮食。”
庞昱闻言点点头,声音还有些委屈:“我又不缺粮食,且我带过来的钦差官吏,明明我都给过他们银票,让他们好好替我办事了。毕竟赈灾办得漂亮,我脸上也有光。”
声音压低了几分,庞昱怕被人听见,声若蚊蚋:“可……可好像白师爷给的更多。他们都听白师爷的。”
看着说得发自肺腑的安乐侯,田磊抬眸看了眼恍若石雕的仇安乐,想着他们曾经讨论过的疑点,一副好哥俩的模样望着庞昱,问:“安乐侯,您为什么会答应来陈州啊?据闻这回是你第一次出皇城?你自己就不怕出事吗?”
庞昱听到这话,眼角余光瞄了瞄似乎有些好奇,侧眸看着他的仇安乐,当即一五一十和盘托出:“我……我是想借着赈灾的名义,偷偷给我姐求子。”
田磊闻言沉默。
仇安乐缓缓垂眸,看着庞昱,声音不高不低,但也足以让内力不错的展昭听个清清楚楚:“你为什么会想到求子?贵妃娘娘多年无子,她自己都不在意了,你为什么还上蹿下跳的,以致于落入圈套?”
一听到这个问题,庞昱似被勾起了伤心事,气得一跺脚,愤愤道:“你们要笑就笑,还不是因为曹老二那个王八羔子骂我骂我姐姐!曹皇后自己生不出孩子,他还怪我姐姐是狐狸精是妖孽!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