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马藩以海贸立足于世,想来这位藩主大人在年轻时会时常奔波各地,如此才能掌握家族苦心经营的贸易网,所以才会有这样一副饱经风霜的外表。
宗义真与文志鸿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两人简单寒暄几句之后,宗义真便将注意力转到了石成武一行人身上。与宗雄太一样,宗义真也能说海汉官话,但或许是与海汉直接打交道的时候没那么多,发音的确没有宗雄太标准,使团众人得聚精会神才能听得明白。
“我已看过了前几天在釜山商议结果的备忘录,有两件事必须要说明。第一,我国与海汉早有通商协议在前,两国间一应贸易活动,都可视作该协议管辖范围之内,目前并无重新拟定的必要。第二,朝鲜国与我国之间的通商协议,无论修改与否,都不应有第三方介入。”
宗义真一开口,便先强调了现行贸易协议的权威性,否认重新制定三国贸易协议的必要性。他这个路数其实与先前宗雄太所持的态度类似,只是以他的身份说出来,就会更具份量一些。
文志鸿应道:“藩主大人,如今的贸易局面,跟几十年前的时候有多大的差别,明眼人都能看清。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用几十年前制定的规矩,来管理变化极大的当下,已有许多弊端出现,我们早就应该顺应时代作出改变了!”
宗义真冷哼一声道:“此乃国与国之间的协议,岂能轻易说改就改,说变就变?再说你我只不过是地方官员,有什么资格修改国家制定的贸易法规?”
文志鸿道:“本官已有朝廷授权,代表本国处理相关事宜,如果藩主大人觉得自己不能代表日本,那此事就无需再与对马藩商议,藩主大人能接受吗?”
对方有备而来,让宗义真更觉头疼。前几天宗雄太带回来的消息,还称釜山官府此举只是地方行为,并非朝鲜朝廷的意思,宗义真便打算以此为由拒绝修改两国贸易协议。但他又怎能料想到,海汉使团用电台将近期活动汇报给国内后,有关贸易谈判的计划立刻就得到了执委会的支持,并协调朝鲜朝廷向釜山官府授权,李凒的亲笔旨意在一天前已送达了釜山。
朝鲜反应如此之快,除了海汉施压之外,其实也是打算搭顺风船为自己谋得好处。如果争取到了谈判的空间,那么在关税标准、贸易范围、结算方式等方面,朝鲜都有机会对旧协议中不利于自身的部分进行修改。
而文志鸿对此如此积极,自然是因为釜山由此将会获得巨大收益。就发展前景而言,这小小的对马岛又怎能与先天条件优越的釜山港相比?而且南边还有一个由幕府直接管辖的长崎港,其贸易条件丝毫不亚于釜山港,近些年随着港口基础设施的逐渐完善,也正在不断崛起之中。一旦对马藩在两国贸易中的特殊地位受到限制,必然就会有大量财富流向贸易环境更好的釜山、长崎两地。
这样的走向对于对马藩来说自然是不可接受的。对马藩的发迹得益于特殊的地理位置,但因为岛上的自然条件所限,如今也几乎已经到了发展的上限。宗义真甚至为了缩短数十里的航程,在对马岛上启动了挖掘人工运河这样的大工程,为的便是要强化岛上的贸易环境。
但无论怎么努力,对马岛的自然环境不可能出现大的变化,也没法凭空变出釜山港或和长崎港那样巨大的深水港和广阔的临海平原,如今又有海汉向这一地区引入了效率更高的海运方式,可谓是接连不断的打击。
宗义真现在所有试图改善对马岛贸易环境的举动,其实是在补一口已经裂开的大锅,根本不可能修补到完美如新,顶多也就是将就还能用,而且用着用着可能还会再次裂开。
他知道自己是补锅匠,他也知道这瞒不过外界的有识之士,但能多拖一天是一天,不然难道让宗氏放弃祖辈传下来的产业,重新回到以打渔为生的生存状态?
宗义真的态度与他是否看清当前形势无关,放弃特许经营权,就是放弃了对马藩的生存之道,那样做与自杀无异。所以不管文志鸿是打算讲道理,还是想拉海汉下场施加压力,都很难动摇宗义真的决心。
除非,对马藩能在朝日贸易之外找到另一条出路。但这比对马岛上挖出金矿的可能性还要小,宗义真对此也不抱任何希望。
石成武见这两家唇枪舌剑,来回辩驳,争论半天也没有形成一致意见的征兆,终于有些不耐烦地插话打断:“藩主大人,我想你必须要清楚一件事,我们当下要讨论的不是现有局面是否需要改变,而是应该如何改变。如何在改变过程中为对马藩争取更多的利益,才是你应该关注的目标。”
宗义真道:“阁下的意思,无论对马藩赞成与否,海汉都会强行推进此事了?”
石成武道:“恕我直言,贵藩并不具备修建大型贸易港的条件,想要继续在朝日贸易中占据一席之地,靠地势便利已经行不通了。藩主大人应该早日转变思路,好好想想对马藩还有哪些竞争优势,尽快融入如今的贸易体系中来。”
“那如果不与你们合作,又待如何?”宗义真冷冷地问道。
石成武道:“那我们两国将会联合采取制裁措施,逐步削减经由对马岛进行的贸易活动。对马藩在跨国贸易中所占份额会越来越低,直至失去商业价值,被贵国幕府和朝鲜朝廷一同放弃。这不需要太久的时间,或许一两年之后就能见到明显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