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辈子,意气风发过,也失意落魄过,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臊得慌。他有儿子,有儿媳,却还要跟闺女张口要片瓦遮身。
张老爹始终没敢抬眼看闺女,自然也没看到,大门外独自一人匆匆回来的张平,食指放在唇上,示意胡兴不要说话。
“房子是新盖的,家具也是新做的,这是不喜欢了?还是住腻歪了?”
张莲的声音沉了几分,言语间多了几分严肃。过去的十年里都是张莲管教着父子俩,虽然这两年张莲出嫁之后没有再管着他们,可是已经形成的习惯,还没那么容易改。
张老爹明显瑟缩了一下,胡兴看不过去,伸手拽拽张莲的衣裳,想让她别这么咄咄逼人,那是她亲爹,又不是仇人。
张莲正气儿不顺呢,胡兴这个时候撞上来,自然也没有好果子吃。一个眼刀子甩过去,胡兴就蔫巴了。
“说话呀?这个问题很难吗?”
张莲催促。转头之间,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这……”
是啊,房子、家具都是新的,就连被褥都是闺女给置办的全新的,他还有什么理由呢?
“要不……还是算了吧?就当我没说过。”
被“拒绝”了,张老爹却莫名松了口气,也挺好。心里头默默开始回想村里谁家还有空房子。
“别呀,爹您好不容易跟我张回嘴,我这当闺女的,总要满足一下您的。但是,我得知道为什么呀?回头哥哥嫂子问起来,我也得有话说不是。”
哥哥嫂子这几个字咬的很重,像是特意强调什么。
“没有,是我……一时间没想明白。”
张老爹继续躲闪,但又想看看闺女,她生气的时候,和她娘真的很像,如果她娘还在,肯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吧?
她在的时候,有事情都是她出主意解决的,后来是闺女,回想起来,他这一辈子还真是窝囊,一直依附在别人身后,做那个坐享其成的人。
自嘲的笑笑,心酸不已。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走的那么早呢?
“爹,娘不在了之后,我对你们不错吧?哥哥放不下以前,我省吃俭用的,让他穿最体面的衣裳。我自己呢,都是村里婶子们给的旧衣裳,大了小了,我自己拆了不能穿的,自己改。
我天天说你喝酒不管家,但是我缺过你的酒吗?不管好坏,你要多少我就给你买多少。
哥哥的亲事一拖再拖,连带着你也被村里人戳脊梁骨,我把自己卖了,就是为了给哥哥娶上媳妇,你也不用再被人说是软骨头。
到头来呢?你跟我要房子,我连个理由都不能知道?我就该把骨头都打碎了,递到你们眼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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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莲坐在凳子上没有动地方,捏着帕子的指尖冰凉如冬日的雪水,身子因为隐忍微微颤抖。
就算是她再怎么要强,再怎么不想承认,可这就是事实。她为了给哥哥娶媳妇儿,把自己卖了,换了二十两银子的彩礼。
胡兴顾不得其他, 上前把她揽进怀里,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背。
门外,躲在墙后的张平,双手紧握着拳头。这两年张莲过得越来越好,他以为,这也算是意外的惊喜。可没想到,这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一个想起来就会痛的刺。
更不可思议的是,爹怎么能跟妹妹要房子?他怎么可以的?
“爹,您就说吧,您把事儿都说明白了,我们要帮忙也得有个正当理由不是?别把莲儿给气坏了。”
胡兴心疼媳妇儿,尤其是那句:我把自己卖了。简直就是在用刀戳他的心窝子。
他从没想过媳妇儿是他“买”来的,娶妻本来就要给彩礼,二两还是二十两都是一样的,他能给的起,那给了就是。
至于嫁妆,他不在乎,他家也不在乎。成亲是两个人过日子,能过好最重要,又不是交易,为什么就一定要讲究个你来我往呢?
“莲儿,爹对不住你啊,可我也是没地方去了啊。”
张老爹手抱着头,从凳子上滑落下来,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哀嚎一声。
“这话是什么意思,您说清楚啊。”
胡兴赶紧的追问,这话说的没前没后的,再把媳妇儿气狠了可不行。
“先前,你哥总是三番四次的提起来要让我去镇上跟他们一起住,说是我自己在老家,不放心。说的多了,我也就动摇了。可是,那天就娟子自己回来了……”
张老爹声音里带着哽咽,是委屈?心酸?愧疚?担心?害怕?又或者交杂在一起,根本就理不清。
门里门外的人静静的听着,谁也没有打断,只是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的沉了下来,像阴沉的天色,随时都要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