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赵福生茶杯空了,范必死提起一旁炉火上‘咕噜噜’叫的茶壶,将茶汤倒入她的杯碗内。
茶香伴随着热气冉冉升空,这一群哪怕跺跺脚都足以将上阳郡闹得翻天覆地的驭鬼者此时竟显得异样的和谐、平静。
朱光岭并没有出神太久,半晌后,他的眼神慢慢聚焦,最终低声道:
“我祖籍豫州,先父在世时,曾任豫州刺史。”
谢先生微笑着坐在桌子的一侧,手里抓了把以沙子炒过的花生米,指尖灵活的搓了几下,将酥得香脆的花生米搓得粉碎,轻轻一吹,那花生衣便满地乱飞,仅留下焦脆的花生仁。
赵福生深谙答话之道,闻言便接了一句:
“看来你出身书香门第,而非驭鬼之家。”
朱光岭听闻这话,嘴角动了动,似是想笑,但他脸部肌肉刚一动,一股水流便顺着他嘴角流了下来。
这场景有些滑稽。
他不动声色的从袖口里掏出一方折叠齐整却有些陈旧的手帕,将嘴角的水流擦去。
不知为什么,赵福生突然想要叹息。
她也真的发出了一声长叹:
“唉——”
她叹完,突然意有所指:
“人各有志。”
范无救面露不解,谢先生喂花生的动作一顿。
朱光岭低头仔细的将帕子叠好,重新塞回自己的袖口里:
“人各有志。”
“既然提到了‘先父’,你父亲已经去世了?”
赵福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打转,继而问起朱光岭的家人。
朱光岭微微点了下头:
“我出生那一年,死于鬼祸。”
他的话令得众人久久没有出声。
在这样的世道,大汉朝每天都有不少人死于鬼祸,也有无数孩子因鬼祸而成为孤儿。
孟婆对朱光岭本来心有憎恶,听到这话,却不由自主的看向赵福生与蒯满周,拉住了小孩的手,脸上露出怜悯之色。
朱光岭道:
“我家在豫州也算大族,家里有些产业,我父亲去世后,便树倒猢狲散。”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他眼里、嘴角不停的淌水,他不时的拿帕子仔细的将水拭去。
朱光岭的面前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汤。
他伸出惨白得近乎泛青的手去抓握茶杯,手指碰到茶碗的刹那,前一刻还在冒着热气的茶碗迅速冷却。
碗里略微透绿的茶水顷刻间变得浑浊不堪,甚至带着阵阵臭气。
他面无表情的将手挪开。
“我父亲去世后,母亲在逃亡路上染病,我那时还在襁褓中,是我的大嫂收养了我。”
“唉。”
孟婆也开始叹息。
在这样的时代,人命如草芥。
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能活得下来,并顺利长大成人,可见他的家人付出了多少心血。
“我兄长也死于鬼祸中,留下了我大嫂孤身一人。她那时年纪很轻,族人劝她改嫁,她不肯,说我朱家嫡系仅剩了我一人。”
朱光岭的表情僵硬,语气阴冷,可是他嘴里说出的话,却带着浓浓的情感,令得张传世都受到了这种情绪的感染,发出唏嘘之声。
“她当时作主贱卖祖产——”朱光岭说到这里,看向赵福生。
赵福生点头:
“不贱卖她也保不住。”
朱光岭听到这话,怔了半晌,突然强行拉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意:
“对。”他吃力的点头:
“卖给了当地镇魔司的令司,嫂嫂带着变卖的钱、族人,抱着我迁移到了帝京。”
他童年的时光,是在穷困中长大。
可是金钱的贫穷并不意味着他精神的贫穷。
“嫂嫂也是出身书香门第,教我读书识字,令我明事理。”朱光岭道。
听到这里,刘义真终于忍不住了:
“你既是读书人,你嫂嫂又深明大义,那你为什么做出屠灭文兴县的事啊?”
刘义真的疑问也是丁大同、范必死等人心中想问的问题。
朱光岭嘴角抽了抽,他似是想笑,但因为驭鬼的缘故,最终笑不出来。
“我先前说了,我嫂嫂变卖祖产,带着族人入京。”他顿了顿:
“我的族人在鬼祸之前,记录在册,共有369人。鬼祸后,仅剩了78人。”他说道:
“变卖祖产的钱财,在入京的途中花销殆尽,入京后买不起房子,租房度日。”
朱家所剩的钱财不多,这样一折腾,已经所剩无几。
“我嫂嫂出身大家,后来为了养活我,替人浆洗衣裳、绣花织布,无所不能。族人也沦为贩夫走卒,攒钱供我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