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一愣,神色亦微有凝滞,连带着原本舒展的笑容也不觉紧了紧,少顷,方扯了下唇角,说道:“大娘倒是坦诚。既如此,那我便也与你说些诚心话,也免得你们三姐妹再白白消耗时间。”
心中某种预感被证实,陶云蔚此刻反倒没了之前乍见王大娘子离去时的无措,平静地道:“于娘子但说无妨。”
于氏示意自己女儿往身后的树荫下站了站,才复看向她,缓缓说道:“老安人一向夸陶大姑娘是聪明人,既是聪明人,想必大娘便应该明白‘自知之明’的道理。”
“现下你们家遇到了难处,我们也不是不想帮忙,否则那日长兄也不会陪着你父亲去陆园。只不过嘛,人家淮阳陆氏到底是一等一的士族盛门,有些事实在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蒙混得过去的,我们家就算是念在过往同路的情分上再不忍心,却也是爱莫能助,倘要强再游说下去,恐怕……”于氏意味深长地略顿了顿,方续道,“想来以陶老爷敦厚的品性,自也不会愿意我家孩子们的前程因此受累。”
她这番话才一说完,陶云蔚还没接口,后头伸长了耳朵听墙角的陶新荷立刻便不干了。
“于娘子这话听得让我好生疑惑,”陶新荷拨开二姐拉着自己的手,三两步就大步冲了上来,直盯着于氏说道,“我们家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犯得着蒙混谁?当日南迁我们两家结伴同行,路上我们尽量都没有沾你们的花销,大头全是自家出的,小的也是有来有往全当做人情结交。说得直白些,不过是我们借你们的人势,你们借咱们家的名势,两个士族姓头总好过一个,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所以今时今日我家父兄和阿姐也都是按照这般准则在行事,便是去陆园也说要与你们一道进退。怎地现在从您口中说出来,倒好像是我们家厚着脸皮欠了你们许多?”
于氏嘴唇一动,正要开口,又被她打断:“您说让我阿姐要有自知之明,巧得很,我也正想说,您家儿郎怕是也需要些自知之明,莫以为我家阿姐什么人都能看得上呢!”
“你!”于氏原本听着她前头的话还尚能淡定处之,可陶新荷最后这两句却是直冲着她心窝来的,一时间顿时新旧怨恨齐齐涌起,再难维持情面,当即气地站了起来,向着陶云蔚冷笑道,“原来陶家女儿的家教如此令人大开眼界,这番情景当真该让老安人来瞧瞧才是,不然她老人家还当真被人哄得以为多了个亲孙女。”
陶曦月此时也早已紧着两步上来,伸手把妹妹拽到了身后,先是低唤了声“三娘”以示叮嘱,然后含了笑对于氏道:“我家小妹单纯不知事,请于娘子见谅。”
只说单纯,却不说胡言,是道歉还是护短一听便知。
于氏自然没能被她这句话消得了气,反被这姐妹同心膈应自己的姿态给撩得火气更胜方才,竟是直截气笑道:“三姑娘年纪小,见识少自也是正常。对下等门户而言,自然是能攀附得越高越好,只是那盛门大族却是最重清名,并非什么人都肯收纳的。”
陶曦月微微蹙眉,语气略显肃然地道:“于娘子这是何意?”
第7章 划清
于氏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她的女儿马十娘脸色不庾地接了话:“陶二姑娘,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们虽称自己是从汝南陶氏宗房分出来的,但哪家的宗房有心分支另立是你们家这样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独父亲和子女南迁的?更何况你们家那两块地的事,有心人只消一听,就能听出来你们筹谋南迁已久——然身为宗房,你们筹谋时却显见并没有打算带上其他族人。谁又不心生疑虑?”
陶曦月、陶新荷不由微顿,下意识转看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长姐云蔚。
见对方没有反驳,马十娘越说,也就越发透出了些微含轻屑的骄意来:“所以你们便是埋怨我阿娘也无用,既连我们家都能看出端倪,更何况是身为南朝士族之首的陆氏?”
言下之意,即是说在他们这些人看来,眼下这个汝南陶氏宗房要么是假货,要么,就是德行有亏。
马十娘说完这番话,周遭一时寂静了良久,唯有泉水流淌和林间隐隐虫鸣之音在提醒着所有人,时间仍在流转。
陶云蔚忽而轻轻笑了一声。
她这一笑,不仅自家的两个妹子,就连于氏母女两个也不由朝她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于娘子心想事成,恭喜了。”陶云蔚迎着对方愕然的视线,浅笑从容道。
于娘子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陶云蔚眉梢轻挑,说道:“于娘子不是一心将子女的姻缘前程都系于高门望族么?我今日听十娘妹妹这番大大有别于从前见地的高论,想是您已如愿寻得了依托,相比之下,我们家确实逊色许多,至今念着前情,守着那点旧义,便是被人疏远再落井下石几颗,也是咎由自取。”
于氏一愣,神色亦微有凝滞,连带着原本舒展的笑容也不觉紧了紧,少顷,方扯了下唇角,说道:“大娘倒是坦诚。既如此,那我便也与你说些诚心话,也免得你们三姐妹再白白消耗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