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寒光没有急着追妖怪,而是半跪在地上,皱眉问:“你伤到哪里了,严重吗?”
“我没事。”羲九歌摇头,气若游丝说,“先抓妖怪,姬少虞还在幻境里,不能让它去伤害少虞。”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他?”黎寒光冷冷打断,但面对她,语气还是忍不住降低,“你受了伤,单独待在这里太危险了。你伤势怎么样,还能走吗?”
“没关系。”羲九歌撑着地,吃力起身,“事不宜迟,这就走吧。”
她十指染满鲜血,撑在土地上顷刻沾了土。白、红、黑三色交织,血腥中带着艳,像沾了血又滚到泥里的明珠,让人心疼,也让人生出一种破坏欲。
黎寒光默不作声握住她的手臂,轻而易举就将她扶起来。她平日里那样高高在上,但现在受了伤,虚弱的只能靠着他站立。她似乎不适应靠这么近,说:“我站好了,你放开我吧。我已经定了亲,和你站这么近不妥。”
黎寒光手指紧了紧,不放松,反而握得更紧了:“妖物还没有找到,你不要逞能了。这样走还疼吗?”
羲九歌摇头:“无妨。”
“那就好。”黎寒光似乎放了心,温柔扶在她身侧的手忽然探向她腹部伤口。羲九歌大惊,欲要躲避,但距离这么近,在她躲开之前,黎寒光的手就已经逼近她的腹部,仅靠手指力量生生撕出一个血洞。
“羲九歌”受此重创,再也维持不了人形,尖叫一声化成一阵雾,融入后方空中。
黎寒光甩了甩指尖上的血迹,哪还见刚才柔声细语询问伤势的模样。他微笑着摇摇头,遗憾叹道:“对我的心思把握得确实很准。可惜,你不了解她。她受了伤怎么会依靠我呢,她只会想杀了我。”
黎寒光看向他来时的方向,那个地方的雾好像愈发浓了。羲九歌是假的,他手指上的鲜血却是真的,可见,他伤到了妖怪本体。妖怪幻化成羲九歌的样子来骗他,却在他手上吃了亏,它很可能会去找羲九歌的麻烦,他得赶快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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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九歌跨出船舱后,许久没听到黎寒光追来。她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他们多半也中了幻境,被这只妖分开了。
三界神生而为尊,人修炼而成仙,但神和人身体是一样的,都是万物灵长。除人之外,其他所有飞禽走兽、草木花石修炼化形的,都被称为妖。
绝地天通后,人界和天界的通道断绝,灵气流通的道路也被阻断。大部分灵炁都被锁在天上,人间的灵炁日渐减少,很快变得不适宜修炼。曾经定居陆地的神、仙纷纷搬回天界,人间能修炼得道的人、妖数量也急剧下降。
但在天界,因为灵气比以往更加充裕,动植物修炼更容易了。连神君府邸看门的石头也能生出神志,更不用说北刹海这种阴气、灵气汇聚之地。
羲九歌哪怕落单依然不慌不忙,从容走在花丛中。雾似乎更加浓郁了,抬头都望不到月,唯有身边的溯月昙散发出朦胧的碎光。她走了许久,前方始终被雾气笼罩,茫茫看不到尽头,回头看,后面也是一团白雾。
羲九歌只是看了看就继续往前走,步伐中没有丝毫犹豫。她一直重复着走路的动作,仿佛都已经过了几个月,身边景色依然一成不变。
如果放在以前这不算什么,但现在羲九歌失去了神力,身体如凡人一样羸弱。她身体像漏斗一般,早变得气息急促,浑身沉重,双腿酸软得都要失去知觉,每走一步都担心自己跌倒。
羲九歌自出生以来就习惯了强大,她的神力天生取之不竭,无论任何天材地宝,只要她开口立刻就会送到她身边,在今日之前,羲九歌都不懂为什么有人努力还取不到好成绩。
但是现在,她失去了神力,才知道原来疲惫的滋味如此折磨人。如果她不是羲和的女儿,如果她没有被西王母收为徒弟,她还能拥有这一切吗?是不是她本该和凡人一样,历经生老病死,碌碌无为。她今日这一切,只是别人赐给她的。
一滴汗从羲九歌鬓边滑落,沾湿了她的睫毛。羲九歌从未如此狼狈过,但她只是抬手擦去汗滴,没有停顿,再次步向前方。
她是羲九歌,一出生就注定她是羲和之女。无论为什么西王母要收她为徒,她只知道,她一开始也不会仙术,但她成为昆仑山少主后,从未让任何人失望过。她就是她,假设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实在毫无必要。
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掠过羲九歌心间,都来不及停留就被她扫走了。她灵台始终清明,盯着前方,从没有动摇自己的选择。
她如往常一样迈步,毫无预兆的,眼前豁然开朗。月照静湖,花开遍野,面前依然是北刹海的湖泊,但奇怪的是,脚下一株溯月昙都看不到,只有不知名的野草蓬勃生长。
群山深处,悠悠传来一道声音:“你为何不回头?”
羲九歌站在草丛中,感受到久违的灵气。这里的灵气竟然比昆仑山还要精纯,都不需要羲九歌刻意引导,灵气便争先恐后进入她经脉。羲九歌的经脉像是久旱逢甘霖,刚才的疲惫、滞涩一扫而空,舒适得几乎要飘起来。
羲九歌环顾四周,看地形这里依然是中天界北刹海,但好像并不是现在的地貌。羲九歌没有回答,而是问:“你是谁?”
“你还没有回答本尊的问题。”
“你一个无名之人,你问了,我就要答吗?”
“你……”那道声音似乎很惊诧,“已许多年没有人敢和本尊这般说话了。小辈,你很有勇气。”
“天界中能叫我为小辈的,恐怕不超过五个。你知道我的身份?”
那道声音大笑起来,它自山河湖海深处而来,笑时似乎天和地都在震动:“有趣。羲和性情温柔,待人和善,没想到,她的女儿却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羲九歌听到这话心中一紧:“你知道我的母亲?”
“他们在本尊的身体上诞生,本尊当然知道她。”声音叹了声,惆怅道,“睡得太久,许多记忆都混淆了。本尊记得他们才刚刚诞生,没想到只是睡了一觉,他们便已经陨灭,连他们的女儿都成了天界辈分最高的人。”
羲九歌问它为何知道她的身份,其实也是在试探它。天界比她辈分高、知道她母亲、甚至见过母亲诞生的存在屈指可数,再结合溯月昙的传闻……
羲九歌心中生出一个荒谬的猜测:“莫非,你是盘古?”
那道声音不语,而是兴味盎然问:“神躯天生强大,但是你失去法力后,和凡人无异。你在白雾中走那么久都看不到尽头,为何不回头?”
“我是对的,为何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