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听到这个问题很诧异,理所应当道:“天下大同,百姓一家,我们都是兄弟姐妹,一座房子而已,哪分什么你我?如果你们喜欢一座房子,说明你们和里面的人有缘,进去加入他们的家庭,大家热热闹闹住在一起多好。”
羲九歌和黎寒光理解不了,但都大受震惊。羲九歌问:“如果财物都是公有的,那皇帝怎么办?”
路人一听,嗤道:“要皇帝做什么?他们不会种地也不会织布,只会享乐和生孩子,吃着百姓的供奉,却还看不起百姓。这群毫无用处的蛀虫,为什么要浪费粮食供奉他们?”
黎寒光先前一直维持着假笑,听到这话,难得生出些许赞同。他原本觉得石画的主人很奇怪,创造了这样一个荒诞诡异的世界,细思根本站不住脚。但现在,他有点想认识这个人了。
而羲九歌作为路人口中的帝室贵族,听到这话很是一怔。她本能想要反驳,然而回想她身边的同学,比如姬高辛、姬宁姒……她竟然说不出辩驳的话。
是啊,五帝的存在,到底有什么用?
羲九歌问:“如果没有皇帝,如何管理这个国家?”
路人说:“只要所有人勤劳诚实、一心向善,世上便不会发生坏事,自然也不需要管理。天下皆是一家,家人之间永远不会背叛,根本不需要国家。”
羲九歌的认知大受冲击,黎寒光看羲九歌情绪不对,赶紧向路人道谢,拉着她离开。之后一路羲九歌格外沉默,黎寒光装作不知,他怕暴露外来者的身份,挑选不同的人询问。好在街上的人都很热情,像是生怕被视为不善良一样,争先恐后地为他们领路、答疑、帮忙,甚至还有好心人盛情邀请去他们家住。
黎寒光婉拒,经过漫长的拼凑,他终于明白自己落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中了。
这个世界和三界格局很像,但是没有天界、人界之分,人神混居在一起。也没有魔界,此时的地面是一块完整的大陆,天地间畅通无阻,神仙可以随时下凡,凡人只要能登上天梯,也可以去天上居住。
这里没有帝王、国家,真正意义上天下为公,夜不闭户。城池里没有贫富之别也没有尊卑之分,所有财产都是大家的,每个人想做什么职业就可以做什么职业,需要什么物资就可以分配什么物资,唯一的要求就是善良。
因为世人一切都是上天赐予的,所以在天面前他们要坦诚。如果不善,比如生出妒忌、贪婪、懒惰、自私等恶念,会惹怒天道,降下天罚。这种时候,圣使便应当站出来,替天行道。
圣使是天道派来的使者,负责引导世人向善,在世人误入歧途时予以提醒。如果此人还执迷不悟,那就只能杀掉,来减轻天地间的罪孽。
黎寒光最终没有选择“加入”一个家庭,他也不是很想住得好好的,突然有一个人跑过来,要“加入”他们的家庭。他再三挑选,找了一个偏僻隐蔽的住宅,确保除他之外,其他人很难找到,这才谨慎住下。
因为财产共有,所以任何地方都没有锁,黎寒光只能虚掩了门,好歹聊胜于无。他检查了院内各个角落,确定没有窃听阵法后,才在院落外捏了一个隐蔽的隔音法阵。
做完这一切后,黎寒光回到屋内。他扶着衣袖,不紧不慢倒了杯水,轻轻放到羲九歌面前:“一个画中世界,我们遇到的人说不定都是假的,他们说的话,不要当真。”
羲九歌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昏沉沉的暮色,问:“你觉得,天界真的需要五帝吗?”
黎寒光摇头轻笑,他就知道,她肯定钻牛角尖了。自从第一个路人说了皇帝无用那番话后,她就格外沉默。
多么可笑,玄帝自己都没有反省过他有没有为天下生灵做过实事,她一个不掌权、不敛财、全部时间都为了满足他人期待的神女,却在反思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多余。
黎寒光说:“这只是一幅画,他们都是假的。”
“可道理总归是真的。"
黎寒光看着她消沉黯淡的眼睛,再一次败下阵来。其实他不应该表态,在任何时候,表达都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可是他不忍心。她那么努力成为一个世人眼中的美好神女,为此坚定不移、不知疲惫,哪怕前世玄帝的统治轻易就被他推翻,哪怕被他兵临城下,她依然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义的。
他不忍心她眼中的光熄灭。既然是太阳,就应该永远耀眼,永不坠落。
黎寒光慢慢说:“天界不需要五帝,但是,并不代表这种天下大公、无为而治的方法是对的。不允许恶,以道德治国,只会诱发更大的恶。”
羲九歌听到这番话一点都不意外,前世他后期的作为已经证明了他的想法。曾经羲九歌能坚定不移地指责他是乱臣贼子,现在,她开始迟疑了。
究竟是他犯上作乱,不忠不孝,还是他顺天应命,推翻了腐朽的前朝君王?
羲九歌对黎寒光一直存有偏见,她知道他后期会作恶,所以最开始想杀死他,后来想引渡他,说白了都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俯瞰心态,她自认为是在拯救他。羲九歌头一次放下成见,以平等的心态和黎寒光交流:“你为什么觉得五帝是多余的?如果给你一个机会推翻他们,你会怎么做?”
黎寒光默了片刻,笑道:“神女,这些话大逆不道,你是在给我挖坑。”
“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羲九歌正色道,“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立誓。”
羲九歌见他不动,正要抬起手掌发誓,被他飞快握住手心:“不用。”
黎寒光盯着她的眼睛,里面似乎有她看不懂的情愫:“我相信你。”
这可能是两世以来,她第一次想要了解他。而且黎寒光知道,她问的是另一个“黎寒光”。
黎寒光明白他说这些话愚蠢又危险,除了过早暴露自己没有任何用处,但他还是忍不住。这是第一次有人关心他的想法,这一刻他是千年之后篡位自立、闯入她新婚洞房的帝寒光,而不是现在这个披着失忆的皮,满口谎言的骗子。
黎寒光给自己倒了杯茶,握在指尖缓慢摩挲:“现在我无权无势,说这些话显得很自大。但如果我有这个机会,我会。”
羲九歌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