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九歌笑容完美,一如过去两千年众人熟知的明净神女,永远优雅得体,永远温柔从容,连大声说话都不会。玉玦心里松了口气,心想,刚才应该是她看错了吧。
玉玦行礼,她猜测羲九歌现在应当不想看到婚礼之物,躬身抱着金冠欲要退下,但才行了两步,就被羲九歌叫住:“把发冠留下吧,这是太子亲自挑选的样式,放在这里,就当是太子在陪着我吧。”
玉玦一听,不由气急:“神女!您身份何其尊贵,论起家世来不比玄帝太子差,怎么能受这种委屈?等明日奴婢就去禀报白帝和西王母,必要让他们给您撑腰。”
“那是太子,不得放肆。”羲九歌淡淡说道,“这次我就当没听到,下次,不得再对太子不敬。下去吧。”
玉玦没想到都发生了这种事,羲九歌还心心念念着姬少虞,她气得不行,但看到羲九歌的脸色,只能忍了。她束着手出门时还在恨恨地想,神女怎么如此痴,玄帝太子悔婚,绝对是他的损失!
等所有人都走后,羲九歌坐在安静纵深的大殿,静静看着面前的金冠。
她拿图册过去时,姬少虞翻了一遍,说这个最衬她的美貌。可同样是他,今日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说,他不喜欢她。
羲九歌手指抚上发冠上栩栩如生的镂金凤凰,低声喃喃:“既然答应娶我,为何不能一心一意?我能做到专情、温柔、贤德,为什么你不能?”
她说着,指尖发出金光,仔细看竟然是太阳金火。她动作轻柔而缱绻,像是抚摸恋人的脸颊,可指尖上的火却极度暴烈,竟生生将金子烧至融化、蒸发。
姬少虞亲手挑选的发冠眨眼就不见了踪影,羲九歌回头,静默和镜中人对视。
她面容平静,但平静过了头就让人害怕,尤其是她眼睛深处黑黝黝的,像太阳炙热的表面下,能吞噬一切的黑子深渊。
天界众人皆称赞她完美,家世高贵却还刻苦自律,神术、仙术双修,待人温柔和善,敦厚从容,仿佛天底下所有的美德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便是牵丝木偶都做不到她这么完美。
然而神是更高阶的人,人有的缺点,神全部都有。一个人若能做到没有缺点,往往,这就是最致命的缺憾。
羲九歌就是如此,她能不知疲惫地要求自己修炼,能时刻保持完美微笑,不露出任何不得体的表情,能把自己活成标本,那是因为她没有心。
她从瑶池中醒来时,就感觉不到情。周围人话中的爱恨情仇她统统感知不到,她空有情绪,却没有情感。
但这不是什么大事,没有感情干扰,她可以做出最合理的决定。这些年,羲九歌就按照话本和书籍,做世界上最正确的事。
但羲九歌不懂,她已经将书中描述的妻子做到极致,姬少虞为什么要悔婚?书中说有情人当生同衾,死同穴,夫妻应当举案齐眉,生死相依,她按照这个标准要求自己,为什么姬少虞做不到?
他既然做不到,为什么曾经说会一辈子对她好,他明明答应了她的。
羲九歌身份尊贵,没有人敢探查她的神魂,所以没人发现她天生感情残缺。因此,她也不知道,话本中完美的往往不是主角,而是反派。
羲九歌凝视着镜面时,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玉琮顾不得礼节,匆匆敲了下门就跑进来,一见着羲九歌就敛衽下拜:“神女,大事不好了。刚才南天传来消息,帝寒光打败赤帝,已夺走赤帝玺。”
羲九歌心重重一沉,手指骤然攥紧。
帝玺是一方天庭最重要的礼器,绝不会随随便便被人拿走。帝寒光夺走赤帝玺,岂不是意味着,赤帝也凶多吉少了?
连挑三位天帝,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一位神君的洞府前放着两个狻猊,左面的狻猊昂首抬足,凶狠威风,右面的狻猊闭目垂首,慈悲安然。
两尊石狻猊尽职尽责地镇守着洞府,万年来仿佛没有变化过。但天界的夜漫长而寒冷,连石狻猊也耐不住寂寞,在黑暗中你来我往地说起话来。
左边那只凶猛的狻猊望着天空,问:“那边是什么?”
右狻猊不答,左狻猊又问了好几次,右狻猊被烦的睡不了觉,终于撩开眼皮看了眼。
西方黑云后映出浅金色的祥光,隐约还有华彩在其中穿行。右狻猊只瞥了一眼,就又宠辱不惊地阖上眸子:“昆仑山。”
“昆仑山?凡间最近又有人飞升吗?”
“你每天睁着眼,眼神却不怎么好。”右狻猊闭着眼,慢悠悠道,“没看到云层里还飞着凤凰吗?依我看不是飞升,是有人在举办婚礼。”
“婚礼?”左狻猊听到,十分诧异,“如今北、中两方天帝都生死不明,天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还有谁敢在这个关头办婚礼?”
“能在昆仑山驱动凤凰,除了西王母,就只有那位明净神女了。”
左狻猊不由想起这段时间天界的传闻。他们虽然是石像,但天上寂寞,稍微有些八卦就传得飞快,连他们这些看门的石头也听说了。左狻猊明知道不会有人听到,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明净神女的未婚夫,就是北天宫那位废太子,不是和魔女私奔了吗?”
右狻猊意味深长地摇摇头,讳莫如深道:“玄后说太子是去人间历练了,谁看见玄太子私奔了呢?何况,如今玄帝、玄后都不复存在了,太子是不是和魔族私奔,又有什么要紧。”
左狻猊什么事都要和同伴争个长短,闻言立刻道:“谁说玄帝不复存在,那位不是自立为帝了吗?”
“那怎么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