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方式,是血书。
还是在科举的试卷上。
那一年的省试每一张试卷上不是学子们侃阔辞宏的治世之论,而是用血写成的一个冤字。
天下的读书人放弃功名用不同的笔力和字迹写出同一猩红的心声,举国哗然,还活着的官员们也觉得,这么提心吊胆过日子不如不过,干脆,一起加入吧!于是光宗皇帝收到上千张血书试卷和徐太后爷爷据说用百官之血写成的檄文上奏。
恐惧终于让疯魔一般的光宗皇帝冷静下来。连他最亲的儿子也是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先皇,也冒大雨跪在殿外,只求父皇能为国为民再思利弊。
折腾了半辈子的光宗终于折腾不动了。他连颁数旨,安抚余下活着的官吏和朝中亲贵,为褒奖学子们不求仕途但谋苍生的壮烈之举,马上下个月再开一门恩科。还免了全国上下一年的赋税。又跑到亲爹陵前下了个罪己诏,守足一年陵才回到宫中。
而徐荧真的爷爷一时风头无两,成为天下读书人的偶像,每每出门都是掷果盈车,家中有学子的读书人家,家长教育孩子都说既做得读书人,那务必要向徐大人学习才不负苦读圣贤书。
徐家开国时蒙恩得封庄信侯,本就世代簪缨满门清贵,又在中京一带家世显赫,太后的爷爷虽非主家公侯爵一脉,但这一旁支也是官声在外。他原是翰林学士院的正五品中书博士,皇帝为安抚天下读书人,干脆面子给足,拔擢他至正三品鸿胪寺少卿,后来还将郡主嫁入徐家。最后徐老爷子过世时官至正一品开府议同三司,大鸿胪寺卿,谥号徐文穆公,赐爵敬文侯,世袭罔替。
徐家一门双侯爵的美誉就此流传。想来徐荧真以皇后身份入宫,也算一种安抚,要知道先皇在世后两年天下又不安分,他大概生怕这群读书人又借着自己老爹当年的狂躁行径说事,索性取个和自己太子差不多大的徐家大小姐,借此机会再给徐家一波封赏。
就是可怜徐荧真。
尹崇月望向端坐的美貌少女,一想她才不过二十岁出头,就觉得这几十年的活寡可真为难人。
可脚踝的疼痛提醒自己,这少女一点也不是省油的灯,说不定守寡守得享受着呢!自己已经站了快半个时辰,别说座位,连口茶都没赐,而且更可怕的是说不定这位太后守多久的寡,自己就得和她耗多久。
徐太后有不符合年纪的高洁淡漠她早有耳闻,外面有难听的说法,说太后好像不沾人气儿,清冷如冰,如今一见,可能传闲话的人都没觐见过太后,要是见过,一定说得更难听。
徐荧真见新媳妇,笑都没笑过,她慢悠悠让跪着的尹崇月起身,轻柔如珠的好听声线里却有股凉浸浸的漠然,之后她便有一搭没一搭问站着的尹崇月,家里父母身体如何,亲戚如何,宫里住得是否习惯,皇帝是否好相处……
“哀家耳闻你与国师曾常年在外游历,如今入宫,希望你能多将民间见闻告知皇帝,皇帝自小长在皇宫,不知民间疾苦。”徐荧真轻轻尝了口侍女奉上的茶,第一次抬眼看向尹崇月,“想必这也是国师如此栽培你的心血之处。”
尹崇月顺口就要和之前的答话一样说出啊是是是啊对对对,可她脑子是极快的,觉得这话古怪,皇帝提醒她小心太后,难不成就是小心这种看似提点,实则摸不着头脑的话。
只一转念,她便有了注意,脱口而出说道:“回太后,臣妾入宫前最后一次与师父游方,只见四海已显承平之象,百姓渐享安居之乐,皇上冲龄践祚已有这样的作为,臣妾怕是不如皇帝更懂民间之事。”
“贵妃谈吐有物,看来学问很好,不知读过什么书,有学过什么课业?”
徐荧真的目光没有再移开,尹崇月抬头便对上她韵致天成轮廓柔和的眼眸。
“臣妾自幼跟师父修行,以《道德经》开蒙,后来又学了《老子》、《庄子》、《列子》,日常陪师父读得最多的还是《太上十三经》、《阴符经》和《太平经》。”尹崇月说罢嘿嘿一笑,像是不好意思,但又显得十分坦率补充说道,“但臣妾最爱读的是《南华经》,里面多是故事更有趣一点。”
“这些都是有大智慧的学问。”
“与太后一样,师父也是这样说的。”尹崇月看不出徐荧真是不是满意这个答案,她只觉得很紧绷,上次说谎还是七八年前骗师父自己一直在房里研读,实际上却是跑下山偷吃娘亲买给她的尚榕坊招牌荼蘼杏果糕。
但师父,确实不是这样说的。
徐荧真并不点头,她的肢体动作极少,如今眼神都像凝固在尹崇月身上。“《南华经》,哀家也很喜欢。贵妃,除此之外,其实你与哀家其实还有一个共通之处。”她语气轻缓却顿挫,字字清冽,徐徐说道,“哀家与先皇的姻缘,也是国师经算钦点。”
这个方式,是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