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不会烹饪……”
“那就干脆,也不必做到朕跟前,每日只要在朕不在时,你多在殿内弹琴,就弹那些相思幽怨的曲子,最好让所有人都能听见知道。”
“臣妾不通音律……”
萧恪瞪向尹崇月,语气满含责怪道:“这些都不会,国师为什么要送你入宫?”
这话就伤自尊了。
尹崇月心中很受打击,她哪知道师父怎么想的,她也不想如今知道这样会掉脑袋的秘密别无选择,要是可以,她人就继续留在宫外山上玄极观,又自由又快活,哪用天天给太后罚站又要等皇帝晚上来听一顿臭骂。“可能是为了给皇上当姐妹吧。”她不想顶撞得太厉害,可实在又咽不下这口气。
“那你开蒙都读得什么书?别告诉朕你不认字。”萧恪也觉得话说重了,语气放得比方才软了许多,但她实在是也很沮丧,自己心中除去父皇外最有智谋远见,也是最疼爱自己的国师,怎么会做毫无运筹的事?
“就是那些呗,大家都读的。”尹崇月回答的有点漫不经心,“皇上念书读什么,臣妾也读什么呗。”
萧恪有点哭笑不得说道:“朕是要读经史子集和祖宗实录的。”
“实录我读不到,可经史子集我也是读过的啊……”尹崇月不明白为什么萧恪会惊讶,这个难道不是大家都要读的书么?
萧恪愣住了。“你的意思是,国师教过你这些?”他忍不住挨着尹崇月坐下细细追问。
尹崇月点点头,表情很迷惑,好像萧恪在问个无需回答的问题。
“旁魄而论都,抑非大人之壮观也。何则?”萧恪忽然问道。
“土壤不足以摄生,山川不足以周卫。”尹崇月回答得不假思索。
“出自哪里?”
“左思《三都赋》中的《吴都赋》。”尹崇月觉得皇帝把自己当成傻子了,自觉补充,“师父说‘《文选》烂,秀才半’《三都赋》讲得是三国地政之关、形势之要,他老人家早就要我细细读过的。”
萧恪忍不住又往尹崇月身边凑了凑,问道:“‘秦法繁于秋荼,而网密于凝脂’这句话你可有学过?”
“这不就是《盐铁论》里的话么?前汉昭帝时,法儒两家庙堂之争对谈后人称为盐铁会议,桓次公现场纪录编纂成书。”尹崇月话匣子打开,心里话开始从嗓子眼往外涌,“这书我和师父都很喜欢,读过不下百遍,我看啊,后世文人但凡辩论,狡言诈语阴阳怪气,全无《盐铁论》中前人引经据典纵横捭阖的弘博谈吐,当真是落了下乘。”
“好!说得好!”萧恪忍不住赞道,“那朕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可没前两个那么简单了。”
“皇上问就是了。”尹崇月略显骄傲的微微仰头,精致小巧的下颚像芙蓉怒放的花瓣。
“你喜欢《盐铁论》,想必也喜欢《战国策》中的纵横家之言了?”
“正是。”
“那朕问你,范雎这位纵横家你有什么见解?”
尹崇月笑得很是自信说道:“人人都赞范雎一句远交近攻替是秦昭襄王的隆中对,但臣妾觉得,范雎论外事固然精彩,但他最大胆也最出色的却言论是为秦昭襄王分析内政弊祸。”
“是么?为何这样觉得?”萧恪静静看着她说道。
“自古以来替帝王明判局势,言外者多甚于言内,因为言内事总有诸多顾忌,就算有言内者,也大多从政局而非帝王自身经历处境出发。范雎却胆大得很,他不但说了内政,还从秦昭襄王身上说起,臣妾真心敬服。”尹崇月被问出了兴头,恨不得将主张倾倒干净,她虽然急切,可言语却条理分明,字词也清晰干脆,说到实处,不忘拿出手指比划出来,“其实秦昭襄王的处境就像后世韩非子所言,正式‘腓大于股,不能趣行’,小腿比大腿粗当然寸步难行,而国家臣下、外戚和地方的权力大于帝王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是韩非子的话可比范雎晚多啦!范雎说秦昭襄王对上害怕太后和太后外戚势力的威严权柄,对下又受到官宦贵族的掣肘,说他自小幽闭在深宫当中,被左右近臣把持了思想和行动,毫无自己主张,就算有也不敢不能实行,说不定一生都这样窝囊,半点也不像个君……”
像有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后颈,尹崇月脑子溘然清醒,她忽然意识到,皇上所问和自己所答,全都有些不对劲。
于是她打断自己的话,小心翼翼看向萧恪。
皇上的笑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荧荧火烛照亮堂皇内殿如白昼,却只有萧恪一双漆黑眼眸幽凉胜夜,无声却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