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安静的徐太后忽然低声说道。
尹崇月徐徐行礼,表示自己听到。
“听闻你早年与国师游历,可曾去过邰州?”
“回太后,去过的。”
邰州离帝京所在的中京毗邻,要说没去过就太假了。
“听闻邰州景色多秀,田亩丰饶?”
“邰州下属四郡,确实各有风光。俐川水利通达,泽国沃野;长门郡西北有山,秀中嵯峨;舞阳郡的含瑰湖玉色无际,晴雨泛舟皆宜;永嘉郡乃是州府所在,繁华锦绣之乡,看得人眼花缭乱。”尹崇月心想,我只和你谈风月,总不会有错的。
徐太后连喝茶都是很慢的动作,仿佛过了许久,她才尝尽茶中翠色雅香,幽幽说道:“可惜。”
大概徐荧真从没去过这些地方,尹崇月一时竟有点同情。
然后她的同情就被同情对象亲手干碎了。
“可惜这么好的地方,如今确实祸乱之地。”徐荧真慢悠悠说道。
尹崇月不能翻自己名义上的婆婆白眼,就只能装傻充愣:啊是是是,啊对对对,您真是太体察民情啦!
太后说得自然是如今邰州的匪患。自光宗夺位的战火烧至各处,邰州便开始被战乱反复折腾,十九年前尹崇月出生时的长庆之变,邰州也惨遭波及,后续又是连年天灾,眼下春日过半,偏偏连日无雨,春耕不作,秋来无粟,邰州原本集聚了许多流民,有些刚安置了土地,这样看来又是要挨饿,索性许多人便纠结成匪,谁知人数竟如此之众,有了数万人之多,这才有了近几日令皇上和朝臣最头疼的邰州匪患。
“皇上今天可能会很是烦心,你身为后妃要多多安慰。”
尹崇月离开时,徐荧真漫不经心的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她走在宫阙之间飞连的风雨桥廊上回味个中深意,不自觉想起昨夜与萧恪掏心掏肺的对话。
“皇上,你是不是和太后那徐家小姑娘不对付?”
多年的孤僻与守秘让萧恪十分不善于与人交心和说实话,但今夜她们已经聊了太多,似乎也不差这一件。于是她点点头,这般克制的承认对于帝王来说,已是禁忌般的坦率。
“我觉得你好像……差了她一点点……”而坦率和真诚是尹崇月最擅长的,她这一夜始终只用你我相互称呼。
萧恪赶忙绷直身子,问道:“哪里?你快说。”
“要知道太后见我,直接就问了平常读什么书,长进过哪些学问。可皇上你呢?这么说吧,你和太后是宫中最有权势的两位,你们问我回话,是当然的事情,可是好像太后比皇上你会更会使用自己的权力,知道该往哪下刀,问哪些问题更是要处痛处。你要是和太后关系好,那这就无所谓了,要是有点什么……那可得稍微花点时间想想。”
从没有人这样直接了当的和自己说过话,萧恪一时触动,尹崇月也将这神色看在眼里,心中也不知是感动还是同情。
今日此时想来,太后要比昨晚自己说得更耳聪目明。
她站在高处深吸一口气,任由早春料峭的细风,近日虽还算太平,自己也和萧恪成了朋友,可能离无话不说还差挺远距离,但庆幸的是,这位少女皇帝不像那种难接触和交心的人,她们相处已是渐入佳境。
平心而论,尹崇月对入宫这件事并无抵触,她自打懂事起已经知晓自己的命运将去往何处,再加之信任师父,对此从无怨言。即便刚刚入宫的头两天一时心绪被冗杂纷乱填满,也并未对“始作俑者”——自己的恩师有所怨怼。她那时只是愤懑,是否师父如此关怀培养自己只是为了给萧恪创造一个没有选择的朋友?但她心胸开阔绝非视野窄浅之人,与其在纠结缠闷里自怨自艾,不如活在当下,在别人谋划的命运里,寻到自己的出路。
更何况,她的姐妹“丈夫”小皇帝,确实是个挺不错的朋友。
尹崇月不是没见过其他同龄女孩。
她所修行的玄极观规模极盛,也是皇家御封之地,中京的世家官宦们逢年过节也都扎着堆往这里跑,女眷们是最爱在此处进香祈福。尹崇月名声在外,也是有些想太多的朝中人想与她这位未来贵妃相攀,于是便让自己的姐妹或是女儿以听修经法的名义来找尹崇月结识。她见了很多这些千金闺秀,只觉得她们无趣,总是想把市侩精明劲儿藏进毓质名门又清高矜贵的皮囊里,看着又累又好笑。
然而萧恪是不一样的。
虽然他也很善于隐藏真实的情感,但这是他的生存之道,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萧恪的聪明敏锐也令尹崇月心有敬服,想他小小年纪孤独一人坐上皇位,已体会到常人所不能体会的寂寞和戒备,却还能和自己赤诚相待,这样的人,尹崇月不可能不投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