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我那天情急还骂了粗口,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嫌不嫌弃。”裴夫人笑着说完却又颇为感慨着叹息道,“听说过些日子皇上会一一封赏咱们这些抗贼有功的,再抚恤那几个倒霉遇害的,希望这家小媳妇平平安安。”
三人的家常饭吃得很是热闹,夜里裴府大门由两个老奴挑起灯,裴雁棠送卢雪隐到门口,两人饮酒只为君子乐兴,故而连微醉都没,步履依旧稳健走至门前,家奴牵来卢雪隐的马等候多时,裴雁棠拍拍它伤口结痂的马颈,叹息里多了丝夜凉和忧愁:“这次出事好在匪徒之中没有留下活口,不然随便牵攀两人,在眼下这个时局,都要扯出一场大乱,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邰州匪患平定后,还怕没有乱子么?怎么都是要闹一闹,但有我在一天,决计不会让光宗之事重演。”
卢雪隐语气轻飘飘的,却毋庸置疑,裴雁棠素来了解他心性脾气,只拍拍他肩膀,当做鼓励。
月夜春风,四下静谧,卢雪隐翻身上马,裴雁棠却犹豫着没有道别,而是凑近压低声音说道:“最近……徐相有没有再找你?”
“他不会再来找我了。”卢雪隐的话倒是坦荡干脆,却又没有正面回答朋友的问题。
裴雁棠苦笑出声,“如今他女儿在宫中权柄渐渐旁落,自然是不肯安分,你能避一定要避开,否则以你们从前的关联……算了,你心中都清楚,我说多无用,只是一点,遇事千万别一个人死扛,你嫂子和我当你是自家人的。”
卢雪隐笑了笑,说道:“你们一直是我唯一的家人。”说罢打马离去。
这话终于让裴雁棠的愁绪舒展开,他目送卢雪隐一人一马消失在街尾,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叹息,转头吩咐方才牵马的老奴:“记得替夫人准备好车马,明日一早她要同其他命妇一齐去随行尹贵妃入玄极观祝祷,记得多备些枣干蜜饯在车里,夫人爱吃。”
尹崇月亲访邰州之前要去玄极观祝祷,祈求巡访顺利天灾匪患早日消平。
本朝沿袭前朝礼制与俗约,一如太后皇后,皆可在后宫之中设女朝,与有品级命妇相交并谈论家事与世事,甚至有些后宅之事也可在女朝中论断。只是女子若要有参入朝政的身份,还需要天下最尊贵的地位不可,从前也有贵妃在皇后缺位时暂行替代之责的范例,然而大多管的都是内宫事物,像尹崇月一般以贵妃之位涉足前朝的却是首例。
好在她此前一番演绎给自己搏了好名声好舆论,这次替皇帝前往邰州巡访的差事并没人置喙阻拦。
临行前一晚,萧恪政事极多,他便派薛平来给尹崇月讲些皇家祝祷需注意的事项,然而此次去的是尹崇月修行了十九年家一样的玄极观,她最熟悉不过那些规矩流程,于是教导变成了闲聊。薛平总是沉这张脸不苟言笑,尹崇月也听小宫女嚼舌根,说寻常人想走薛公公的路子几乎是走不通的,甭管是哪家权贵,都巴结不上,便有人骂薛公公一个奴才还眼高于顶这样的话,然而他听到了,却很是平静,只说自己替皇帝办事,眼若不高,脑袋便掉。这话也算堵住好多人的嘴,久而久之,再没人敢来招惹薛公公。
尹崇月因清楚他也是女孩子,只有两人的时候便也不顾及,和萧恪怎么说话就和薛平怎么说话,然而似乎萧恪很喜欢的说话方式,这位薛姐姐都没有反应,脸色却始终好看不起来,不过他有问必答,又知道些萧恪前朝甚少关注的琐事,尹崇月便由此知道了这些天始终惦记的几件事。
“所以那日,说粗话又帮我大忙的是大理寺监丞裴雁棠的夫人李氏?”
薛平忍住不皱眉说道:“娘娘谨记,平常对外自称要称本宫。”这是他今晚第五次提醒相同的内容。
“这不是没有外人嘛……”尹崇月笑嘻嘻往前凑,“先说正事,正事!”
“李氏祖籍朔州凌河郡,三十三岁,名叫珠娘,家中世代为古凌河养珠人,出身不同,为人做事的言谈也自然不同,也更好认出。”
尹崇月总觉得薛平看得自己心里毛毛的,明明说得是裴李氏,却好像在暗指自己言谈不符身份,有点心虚的赶忙转移话题:“裴大人听说是建平十一年的探花郎,他们莫不是青梅竹马?”
“不是,当年二人之事也有风波。裴大人是中京郡人士,家业虽谈不上辉煌,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书香门第,他祖父与父亲皆因光宗朝旧事牵连贬黜流放朔州苦寒之地,他便在那边读书自强。幸得先皇宽厚大赦,免去戴罪之身,但裴老大人已无心仕途,只让刚及弱冠的裴大人赶考,路遇凌汛,与裴夫人结识。待裴大人考取功名后,拒绝了当时许多门第世家想要婚配的好意,迎娶了李珠娘,也就是裴氏。近两年裴大人屡破大案多有晋升,皇上为行功赏也赐了裴李氏五品诰命。”说完这些,薛平饶有深意看了尹崇月一眼,“娘娘若是将来要与命妇结交襄助皇上,最好还是选那些世家望族的夫人,这样才多有裨益,五品诰命京中甚多,不值一问。”
裴大人知道自己妻子一向个京中贵妇不对付合不来,难得有这样一个人物可以结交,便替她问道:“不知当天随行贵妇娘娘的命妇都是谁,要是能再见一次一定能认得出来,你们也算共患难的生死之交,比闲话家常的情分可实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