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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贵妃祸国实录 乌鞘 2661 字 9个月前

卢雪隐这人的表情看不出他是疑心还是放心,只是那样平静,与尹崇月一道沿山路前行。

昨夜好雨一场,山间石木与厚苔都湿漉漉的,林稍犹自滴着隔日的雨珠,走出几步,尹崇月和卢雪隐的鬓边衣肩都惹上朦胧的潮气。

行至一处失修断裂石阶前,卢雪隐不费力及步蹬踏上站稳,隐约察觉脚下青苔湿滑感,于是顺势向身后伸出手。

尹崇月却没接。

她心想,怎么就会滑倒了,自己小时候蹦上蹦下,还磕掉过乳牙的门牙,眼泪瓣都没掉过,长大哪就娇气起来。她不理睬这只手的好意,自己迈开长腿,也登了上去。

卢雪隐低头一笑,未露窘迫,似乎很是习惯这般气氛,收回手继续朝前走,尹崇月倒有点心虚,觉得好像自己刚才太生硬,不管怎么说,他俩也算出生入死过的“同僚”,人家或许也是好意。

为缓解气氛,尹崇月率先开口道:“大人从前去过邰州吗?”

“只沿着运河北上行船曾路过邰州俐川郡。”卢雪隐的语气看不出对方才之事有任何不满或感到冒犯,两人就像认识许久的朋友,无需多言其他,尹崇月觉得这人好难懂。人不好懂,但邰州她知道不少,只是未免暴露太多横生干戈,她就只挑又要紧又不要紧的事聊。

“邰州从前可是好地方,四郡地有风貌,物有风情,我最爱吃长门郡的石榴,舞阳郡含瑰湖的短刀鱼。要是没有匪患的时候大人去公干,我还会推荐尝一尝,但如今的情形不提也罢。”

卢雪隐目光落在她身上,脚步却还在朝前:“上次你说自己是中京郡本地人,没想到还去过这样多地方。”

“邰州离中京这样近,又有运河便利,去过有什么奇怪。”尹崇月早想好该怎么说,似笑非笑带点顽皮的迎上他目光,“难道大人觉得一个小宫女就该鼠目寸光才是?怎么说我也是又杀过贼寇又冲过山洪的人,别人经历未必就比我丰富。”

“我只是感慨,你见多识广,谈吐从容,想必也曾经自由自在活过不少日子,为何要入宫这样辛苦束缚。”

卢雪隐惯用平静语气说出疑问,他说这话时略略描在眼角眉梢的笑容浅极了,又抬手替尹崇月拂开山野树木横伸的枝杈,两点水珠正落在她软底绣鞋的鞋面。

尹崇月低头看鞋上洇湿的斑点,低声道:“人都有不得已,谁不知道天高地阔自由自在过得顺心,但哪能事事如意?我当然想着入宫前的快活,但有些前路再不如故去,也是得朝前看朝前走的。”

“你入宫是因为家中有人获罪么?”

尹崇月心想可千万别把你家的遭遇往我身上套,你要知道我是谁和我家的渊源,非吐血不可。

乐康侯尹家的家训与众不同,既不是家国天下,也不谈修身治家,只八个字”无为乃贵,安和享荣“。

从前乐康侯还是定康公时,他家的家训却不是这般。

定康公乃因开国论功赏下世袭爵位,在朝中不说呼风唤雨,那也是一等尊贵。然而三十四年前长庆之役,满朝文武与诸王亲贵各自站边,要么支持废太子,要么支持起兵夺嫡的光宗,唯独尹家老太爷每天沉迷读些养生秘传和古医偏方不亦乐乎,两耳不闻窗外事,亦不许家人掺和其中。

最终光宗一脉夺嫡上位承继大统,朝中便开始党同伐异,光宗自然要清算那些不肯替自己卖命的大臣与贵族,褫夺了官衔、财产、土地才好有东西封赏手下夺嫡功臣。一时废太子党诛九族诛九族,流放极边流放极边,可到了定康公这里,皇帝和心腹犯了难,说定康公是保皇党,那确实是冤枉,老人家后来炼丹加错了药,半瘫在床上,除了阿巴其他半个字说不出来,大儿子又孝顺,爹说过不掺和破事,那他干脆关起府门,天天照顾老爹饮食起居;可他们尹家也确实没给新皇出半点力立半点功,况且资产也着实令人眼热。

还是光宗手下一个谋臣最有韬略,他建议给定康公来个首鼠两端的观望之罪,说大不大,不会惊了中立派的肝胆逼他们破釜沉舟,又可稍加安抚,也算是个听着吓人但罪过大小任凭皇上亲定的罪名。尹家罚些产业降个爵位,好腾出公卿位置之一给嘉奖功臣。

于是定康公变成了乐康侯,老爷子没等到这旨意便一命呜呼,不过即使听到,他也只能用阿巴来谢恩。

大公子本就老实,经此一下从此更是瑟缩只享受富贵。

但后来的故事大家都是知道的,光宗并非能同甘苦之人,五年后,曾经为他夺嫡的功臣便被各种罪名杀的杀贬的贬,包括那个出了好主意的机灵鬼谋士,也罗织上罪名丢了脑袋——给他定的罪,可比当初他给尹家扯上的罪过要严重的多。

卢雪隐这人的表情看不出他是疑心还是放心,只是那样平静,与尹崇月一道沿山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