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从来都是欢快轻扬的语调,然而这句在卢雪隐耳中听来,却是从未有过的百转低徊哀恸柔软。可方才她对萧恪的话,则满是娇憨愤懑,如果不是感情极好,又怎会如此性情真挚的脱口而出?
一时间,尹崇月的真实样貌和记忆里的满满重叠后又交错,令他不知说什么好。明明这些天即使心有怨憎也还是在听说她骤然失宠后格外担忧,此时却只能无言。
“不然你还是恨我吧……”尹崇月发觉还是萧恪那边的事情好想办法,而自己心里的感情,则是一团乱麻,“这样也许能好受点。”
“宫中求存艰难,你……自己保重。”卢雪隐低声说完,转身离开。
尹崇月看他半月人也瘦了神情也不似之前骄傲凌然,心中有愧,朝前一步想挽留,却又觉得此时挽留多说什么都是给他平添烦恼罢了。
于是只能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朝中也不甚轻松……你也注意身体。”
她不知卢雪隐听没听到,说完话她抬起头,内书房里已只剩她一人了。
第28章
◎一道告诉太后这个好消息。◎
尹崇月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卢雪隐。
于是她为与萧恪大战三百回合所积攒得万丈气势消弭殆尽, 愁肠难纾,等到萧恪出现时,只剩臊眉耷眼和满腹委屈。
两个人在内书厅朝对方看, 可能是之前架吵得太凶太口不择言,如今再见都有些拘谨, 最后还是萧恪先屏退左右, 走过来挽起尹崇月的胳膊。
“我还在生气呢。”他轻飘飘地说道, 但语气其实好像并没多不开心。
“那挺巧, 我也是。”尹崇月哼哼两声,又叹气, 一副脾气已经被磨没的样子, 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决心,仰头大义凛然说道, “我知道你不爱听, 你不爱听我也要说, 不然才是对不起师父和你。”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萧恪拉她去更内里两个书架的夹角处,这边放着供人阅读休息的半截椅, 上面铺了绣鹂鸟的杏色软缎。
鹂鸟捕食虫蛀, 贵族人家的书房大多喜欢此等纹样装饰。
尹崇月被萧恪拽着坐在他旁边, 等着挨骂。
可她等到的却是在樟叶沉香弥漫里一丝悠长的叹息。
“你劝我之前,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萧恪幽幽说道。
尹崇月默默点头。
萧恪朝她温柔又悲伤地笑了, 用很慢的语速说道:“如果跟四岁的我说, 我会有朝一日做皇帝, 我是万万不会信的。你出生在永宁之乱当天, 我有所耳闻, 你知道那天我是如何度过的吗?”
永宁之乱是尹崇月的生辰, 应了国师给她批命的第一道劫数。
“那时废太子旧党见先帝仁厚, 不断宽宥当年光宗所害家族与后裔,便又躁动起来,连同一众异心党羽,拥戴被先帝宽恕的废太子长子萧念做皇帝,发动宫变。我曾见过萧念世伯,他与他父亲也就是废太子萧绩个性实在太像,性子好又软,先帝不忍加害,他被抓后便软禁在从前废太子的府邸里,好吃好喝,也打算不再追究,替光宗抹去些污迹,也少些旁人对我家这一脉帝位的议论。”
尹崇月似乎明白为什么萧恪要说这些了,于是说道:“可是却好心窝狼,养虎为患……”
萧恪点点头道:“父皇后来……极痛极悔,萧念的确不知外面有人拿他扯做旗子,但他也确实是那些人动念头的缘由之一,没有他,他们名不正言不顺,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附庸在侧?说来也巧,永宁之乱当日,父皇请萧念和一些宗亲入宫宴饮,他自继位后最爱邀萧家子弟入宫,说到底也是希望家族和睦,过往不究。结果当天萧念宴会吃酒吃到一半却说肚子痛,叫来太医一看,说他中了毒。”
这是尹崇月所不知的宫闱秘闻,她也愣了,但仔细一想便知:“这也是乱党设计好的么?”
“我不知道。”萧恪很诚实,“但乱党一口咬定,是父皇谋害,因此在当夜举起判旗,号召救出萧念,不少人都被哄骗,与他们一道攻入宫中,但那时萧念其实已经被救回,太医说他不擅饮酒,毒中得不深,但却伤了元气,需要静养。我父皇耳聪目明,早就警觉,便已安排好人去调查到底是谁暗中下毒,也准备了殿前司的禁军护驾。但他没想的是,废太子残党竟然如此多,甚至还有那么多人受了蛊惑,甘愿从贼。他意识到事态不对时便去着人调枢密院兵马司的禁军来拱卫内宫,可还是晚了。”
说到这里,萧恪深吸一口气,朝尹崇月悲伤地笑了:“那么,说说那天先帝唯一的掌上明珠璧阳公主在哪里在做什么吧。公主不爱热闹,那天非拽着自己哥哥萧恪提前离了宴席,父皇溺爱,自然从不说她什么,她也一向无法无天,身后的宫人都管不住她,连同胞的哥哥也没她主意多。公主带太子回自己宫内玩新得的上贡拼巧,太子不如她拼得又快又好,输了后只能按照之前答应的话,任由妹妹摆布。公主想到个法子,她后来多希望自己脑子慢一点性格温柔一点,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