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骤然惊猝,想都不用再想,赵氏孤儿的故事人人皆知,前面一句又是“萧家子弟谁家院”,诗里内外的意思,那便是定然当初有人将自己的孩子代替废太子的子嗣被光宗赐死,而后将真正的遗孤抚养长大了。
姚思延停止了哭泣,他瞪大眼睛看向尹崇月,伸出一根手指压住她嘴唇,极夸张的“嘘”了一声,又用很小很畏惧地声音对她说:“不要命了么,不能说的,说了……你就会和我一样了……”然后,他又将那斜钗小心翼翼插回尹崇月蓬松乌黑的发髻,颇为爱怜地对她叹息,“你长得和我荧真妹子一样美,还戴一样的发簪,可千万不要乱说话,不然……不然……不然你也会被皇上抓进宫当妃子去!”
尹崇月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麓只觉这话太多机密要闻,又对皇上贵妃大不敬,想要制止,可皇上却只是低眉不语,并不下令他做什么。
而后,姚思延再说不出什么,咿咿呀呀在那里自言自语一会儿,便婴孩般睡熟了。
但一行四人走出大理寺典狱时,那牢狱最深处的阴霾却仿佛没被天光乍破驱走,仍牢牢附着在他们面庞之上。
“时辰尚早,陈麓,贵妃随朕走走,你远远跟着就是。”萧恪忽然开口,他声音有点低哑,但也算平静。
陈麓应了后便先去前面查看是否安全,萧恪迈步,尹崇月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控制不住地回头去看卢雪隐,只见他微微低着头,睫毛在初夏的骄阳之下仍鸦黑如墨。
裴雁棠看到尹崇月回头卢雪隐低头心头竟隐隐作痛起来,他大骂自己没有心肝和德性,书读狗肚子里去,在这般大是非之前竟然心软。但最终还是悄悄拉了拉卢雪隐的衣袖。
卢雪隐抬起了头,对上那双方才在漆黑之中仍然熠熠明亮的眼眸。
她在担心自己吗?
这时候如果不快点跟上,难免皇帝见疑,她有时真是绝顶聪明,有时又傻得很。
卢雪隐努力冷下眉目,想令她迷途知返,却不知最需要迷途知返的人正是自己。
于是,他只能朝她笑了笑,仿佛是安慰一般,催促她快走。
尹崇月狠下心肠转过身,第一步迈出去最难,而后便好多了。
看着她背影逐渐与萧恪平齐,而两双手也牵到一处,裴雁棠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拍了拍仍旧凝目那一双人的卢雪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忘了她罢。”
第31章
◎自己这个殿前司指挥使,将来不会还要帮皇帝捉奸吧……◎
萧恪的掌心摸上去又潮又凉, 尹崇月自己的手其实也一样,听了方才那么多话,怎么会有牵涉其中的人尚能内心平静。
“你心里很难受么?”尹崇月还是决定开口。
萧恪点点头道:“我只知道徐太后曾经与卢家定有亲约, 她同卢雪隐的大哥卢霆陌本是青梅竹马。从前我只当他们徐家非要当这个外戚,在宫内塞给我父皇一个累赘, 却不知道……大概当初她也是被逼入宫断了退路。”
二人默然, 尹崇月听到萧恪那句“断了退路”, 不知为何心有戚戚却不知从何说起, 想到自己如今的为难和心伤,也能只能暗中自叹, 但嘴上说给萧恪听的, 仍然是安抚的话语:“也不一定真的就是徐家全然被迫,我看这些年徐太后这个棋子他们用着得心应手, 也像是早就拟好腹稿手端棋谱, 料定有次一局了。”
“父皇早知徐家自光宗时期起便和废太子府牵连甚深, 但牵连得深的何止他们一家?你今日也听到了,卢家也是如此。还有邰州的曾家……他们已经忠心到彻底灭了门, 那赵氏孤儿的计策,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想出来的。”虽然知道诗的秘密和解答不少心中疑惑, 但萧恪仿佛并没任何释然, 他的眉毛仍然朝眉心搅去, 面容也深沉自抑, “为什么他们要那么缠葛于一个从没当上过皇帝的人?要是废太子真的继位且有所作为, 世人怀念并忠心追随也是应当应份, 可是, 废太子从未染指过权力, 他为什么会给这些人这般大的期许?”
尹崇月略想了想, 答道:“他们这样死心塌地倒并不是念着废太子的好,说到底就算他真的是旷世明君,我们这一辈也是不得而见的,但犯上作乱的逆贼如今大多已多是你我年岁之人,他们所确凿的,不过是一种自长辈口耳相传下来的‘太平盛世’之可能罢了。如果光宗没有起兵,废太子继位会如何如何,正是因为此事未有发生,才会对他们如此之有吸引力,引得这些人趋之若鹜。当然,还有从龙之功的权柄昭彰不也是诱惑本身吗?后者哪朝哪代的皇帝都会遇见,这不奇怪,然而前者的话,只要当今盛世的迹象越发明显,世人的那些‘可能’便不再作用,自然会活在当世之下,不去多想其他。”
她忽得被自己曾经读过书里的记忆击中一般晃了晃,慌忙挨近姚思延,蹲下问他:“旧晋是春秋晋国事对不对?你用得是《左传》里赵氏孤儿的典故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