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恪自走出大理寺典狱后第一次笑了出来:“我只是惊讶,虽然早就知道你见识非凡,但还不知道居然有这般超脱圣贤书的见解,从前我那般信你,却也是小看了。”
被这样夸一顿,尹崇月倒有点不好意思。
此时一个幼童手持点燃的莲灯从长街一侧跑过,身后跟着呼唤不止的家人。二人已走出大理寺街,四周渐见人影,前面是何去路却不知晓。
陈麓此时折返,只寻常见礼且换了京中富贵人家的称呼道:“前面是宣德东街,再朝前便是十字州桥了,已是黄昏,那里会有夜市,二位贵人还是随我避开鱼龙混杂的地界,寻静路返回宅中。”
“州桥夜市?”尹崇月忽然来了兴头问道,“今天是十五?”
陈麓点点头:“正是,所以恐怕前面人会极多。”
“你还没见过州桥夜市吧?”尹崇月拽拽萧恪的袖子,凑近低语,“可热闹好玩了!”
萧恪只听过帝京当中每月十五便在宣德东街附近有极繁盛的夜市,从前因京中骤乱频发,宵禁了许多年,自己继位以来才开始恢复,他十分心痒,便也想去看看。于是吩咐陈麓道:“有你护卫,朕……我自然是放心的,大不了再多叫几个得力禁卫跟着,我也好看看帝京民情。”
陈麓无奈,只得答允。
尹崇月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看陈麓,自己在旁边一直撺掇,萧恪又难得出来深宫,当然一听便从,只是苦了这位护驾的指挥使大人。于是萧恪走出去后,尹崇月回头朝他略略揖礼,暗道抱歉,陈麓看她天真纯然却又可爱的率性只是无奈摇头苦笑。
他心道,尹崇月能得独宠果然不是只凭美貌,这样的心智与性情,聪颖却不造作,明明惯有心机,但又天然般可爱明澈。怪不得连裴大人那般已有家室且品性正直不阿、为官清明素有声威的人,竟敢觊觎贵妃犯下滔天不忠的大错。
自己这个殿前司指挥使,将来不会还要帮皇帝捉奸吧……
果然可能还是兵马司好混一点,虽然都是禁军,但像自己行走大内,好多不想听不想知道的事都没办法不听不知,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看卢雪隐也知道,枢密院虽然累,总算不会要知道掉脑袋的祸事。
想完,他自己也觉得无奈,于是点齐身后一直跟随的禁军侍卫,命他们看紧周遭,而后自己疾走几步,跟上前面二人,踏进繁华街道。
萧恪哪里见过这般景象。
十五夜市到处灯烛荧煌,还未到州桥,便已是车马盈市人头攒动。此时正值落夜十分,街鼓响过四十九下,夜幕悄落华灯初上,宽阔石砖街路两侧每个十余步便立一石雕瓦陇,内置莲灯一盏,以水浮托,映得路桥生辉行人皆是人面桃花。
两侧楼馆勾栏更是又挂上各家灯笼,茶坊酒店勾肆饮食也打起火红纱帷明灯亮盏,更有几处高楼重檐生意做得好大的门户院落更是以金珠牙翠装饰自家照灯旗招,一时整条望不见头的街道所见各处皆是颜色旖旎罗绮满街。
萧恪看得眼睛发直,尹崇月连问他三四声好不好看,他才回过神,连连点头。
他自幼浸淫富丽,却也没见过如此人世烟火的繁盛之景,一时心胸开阔又舒畅愉快,脚步都轻盈许多。
两人在人多的地方自然不好再拉手亲昵,却也紧紧挨着,时不时低头絮语笑靥频频。
每月十五州桥夜市从来都是富贵人家与平头百姓共游一街,倒也少有避嫌与俗礼。不少穿着颇为贵气的世家男女前呼后拥夹在人潮当中,萧恪见了常常忙将脑袋转过一边,生怕这些人会将自己认出来。但走得久了,也就不大在乎,谁会盯着自己看,这条街上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实在太多啦!
于是尹崇月朝他介绍这些宫外稀奇的人间烟火,他见到有些排场颇大的熟悉面孔,也忍不住跟尹崇月念叨。
“那个扎在人堆里也偏要骑马的,是段忠公的小儿子,很是不上进,他老子两天前进宫和我哭哭啼啼,要给他谋个荫职,我面子上过不去,只能给了个不疼不痒但油水不少的位置,瞧他得意的样子,想必最近是很顺意了。”
……
“这是太常寺卿赵大人的独女,你不知道,之前你去邰州,一群人要给我充实后宫闹得最凶时就有他一个,哼,无非是想把宝贝女儿奇货可居送进宫罢了。你看她的模样,哪有你三分好看,就算真是进宫,也被你制得死死的!”
……
“呦呦呦,这不是贞淳郡主的郡马吗?你看他搂着那个姑娘,看都知道不是郡主本人,啧啧啧看不出来,胆子不小,当年我年纪还小时这位郡主选夫闹了好久一阵子,最后挑了那一届的状元郎,这不是就是这位嘛,现下看来……精心选得倒也没多好就是了,还不如咱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造地设。”
她说完见萧恪不走,静静看自己,于是赶紧补充道:“是我说错话了吗?可我所说都是心里想得大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