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崇月以为这招只有自己会用呢。
姚思延叫徐太后一口一个妹子, 又知她和卢雪隐哥哥青梅竹马的事情,想必当年也是格外亲厚, 如今既已知晓姚思延疯病缠身又被关在典狱, 听他写得曲词,想必即便是徐荧真这样冷静自持的个性, 也难免心绪浮动。
尹崇月想找徐荧真并不用特意追赶, 此时徐太后并未回宫, 正站在漫桥之上,远远看去一身浓郁的蓝仿佛像要将纤细窈窕的身影溶解入夜色。
漫桥两段的石窟灯燃着星点似的橙红光火, 亮过徐荧真随行宫人手中淡金色的宫灯。尹崇月浩荡过来, 此处便彻底明亮了。
“皇上便这般不放心么?”
徐太后挥手屏退左右, 如今漫桥迷人的石木桥弧之上便只站着她们两人。
尹崇月最佩服徐荧真的一点便是她能将不管多阴阳怪气的话都讲出礼节感, 这是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这话让她来说, 只怕语气会拐四十多个弯, 生怕别人听不出来在损人。
“是臣妾不放心。”尹崇月见宫人们退得足够远才略微扬了扬声音, “皇上听得正入迷呢。”
徐荧真只是笑笑, 这倒显得尹崇月像是跟来找茬, 不过她的确有准备而来, 缓缓从头上摘下了一支斜钗,在手中把玩:“太后应该很熟悉这斜钗的式样,七八年前,帝京刚刚开始时兴这类小支的斜钗,便有巧手的师傅打出拱月的弧形钗头嵌了珍珠,精致又典雅,一时富贵人家的女儿都戴了起来。我平常在观中修行,不爱戴也用不上,但我娘偏偏爱俏,喜欢这类玩意儿,做了一对,说是送给我一支,母女俩戴一样的钗环多有趣。这东西我倒很少用,这两年帝京逐渐也时兴起其他样式的头佩,入宫前收拾妆奁,见了此物便想可以常戴常思家人。”
徐荧真看了一眼那支斜钗,面无表情,只是静听尹崇月絮语。
“但是前几日的时候,这钗给我带来了一个故事。我去邰州带回一人,便是写今天那曲《白红袖入京斩千鬼》的姚才子,只是他已彻底疯癫,在典狱里频遭暗杀。我受命去探望一二,他状若疯魔口中胡言乱语没什么好审的,谁知,他竟朝我伸出手来,却不是僭越非礼,而是小心翼翼拔下当日我所戴得这支斜钗。”
纵使入夏,这般深夜风也是有些凉了,有宫女意欲上前为徐荧真披上披风,却被她抬手制止。
尹崇月的语气也没有幸灾乐祸,说这些时,她总是免不了想到那日情境,心中总有戚戚:“他将斜钗攥在手中,朝我笑,还唤我一声荧真妹妹。”
徐荧真望着桥下水流载着收拢的幽莲,声音的起伏甚至不比水流:“所以,这是今天这出戏的来历么?”
尹崇月摇摇头:“我也是方才看太后离席,看清您佩戴的这支斜钗才忽然想到的。”
她等待徐荧真的反应,不料对方只是笑笑,顺手也取下那支斜钗,递至尹崇月面前:“这支么?”她问。
说实话,这两支斜钗只有制式相同,其他无论明珠的大小与花托的塑型都并不太像,然而不管怎么看,却都感觉他们像是出自一个匠人之手,有种朦胧的相似感。
尹崇月不明白她为何这样做,只觉得掌心一凉,徐荧真已将自己那支斜钗递入她手中。
“贵妃喜欢的话,凑成一对就是了。”
“我只是想问一声太后,故旧之人是如何成了今日这般模样。”尹崇月并不想要这个钗,她干脆不顾道理,拿起徐荧真的手掌,将钗硬是按回它主人的掌心。
徐荧真手掌纤美,钗上明珠亦被压去三分皎白,她并未斥责尹崇月,只是问道:“若是让你选,入宫和疯魔,你选哪个?”
尹崇月愣了愣,她自小便知道要入宫,又是师父的安排,从未有所抵触,顶多是心有愤懑,但后来得了萧恪这般知己好友,便也不再牢骚。她如今能这样施展才能颇为自在,也多亏这个身份所赐,要让她选,肯定是入宫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徐荧真会怎么想呢?她妙龄嫁给一个孩子都比自己大的人,还是因家族利益牵扯其中,又怎么会快活?
“你我已是宫中人,都已做出了选择。”尹崇月思索后说道,“太后,我很同情姚才子,他已经说不出任何关于谋反的线索,如今关在典狱当中,不过是怕他不知被哪来的人害死了……就像那两个孩子一样。太后,我想问你,那个送下毒饭菜的宫女,是不是……与你无关?”
这是徐荧真与她在桥上对话以来第一次视线相遇。
尹崇月越发觉得先帝不是那么单纯想找个徐家人质入宫,因为她自己被徐荧真用这样深邃又瑰丽的视线凝视一眼都开始浑身飘飘然,那些臭男人怎么顶得住!
尹崇月以为这招只有自己会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