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不管何事都会授告于朕,若是大理寺有何不妥,他必定有所嘱托。”萧恪不相信她的话。
“如果不是呢?”徐荧真含笑凝视他的眼睛。
萧恪自尊心受不了,难道我亲爹不和我说实话,还和你这个他有所戒备的小妈讲这讲那?但他心下有所松动,觉得这或许是某种暗示,难道尹崇月尚在大理寺中?他幼时活泼,如今却已将一切不适合帝王的品格磨砺成深沉与缜密,略微思索后便不再和太后逞一时口舌之快,只撂下冷冰冰却礼貌的告辞之言。离开宁寿宫后,萧恪立刻重新召回卢雪隐、陈麓和裴雁棠,命他们一面京中四处搜寻,一面重新去大理寺查看。
而大理寺密道地牢深处,尹崇月还在像带自己第三个天上掉下来的便宜孩子一样,哄着姚思延。
他闹起来很是可怜,一会儿哭一会儿抖,尹崇月心中恻隐,想想不如给他找点事做,于是顺手拿起牢内的笔墨递给他,让他替自己抄写从卢霆陌手中抢下来的案卷。神奇的是,姚思延双手一碰到笔便忽然乖巧专注,一双眼睛只盯着纸和字,笔走如飞,一手好字看得尹崇月又叫绝又可惜。
她没太多时辰多思多想,自己也拿起笔,重新钻进牢房,一个字一个字抄录墙上那些话语。
上面的词句几乎每个都带“冤”含“怨”,成百上千条,抄写起来很是心惊。其中绝大部分人都是废太子的后代,看落款,许多就是他的儿子女儿,有的则是较远一些的旁系姻亲。
“吾从未识得外公面,诞日其死多时,何辜?何罪?”……
“天杀暴帝,戮良无辜!”……
“罪父已然伏诛,覆巢之下虽无完卵,然寸草不生邪?”……
大部分都是一句话一个字,由指甲刻出来一道很浅的白印,也有些锐物石子刻下的比较深,地上掀开乱草,还有一些以血写成,交待了被抓始末,只是留下的年月日让尹崇月额头直跳。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先帝所在时期的记录?
先帝继位后不断纠正光宗所犯的谬误,宽容为怀,先后缓释了许多有罪之人,并宽宥下大批废太子后裔,只是将他们维持庶民身份,送至较远的州郡,分予房产天地,给予优待。天下就此才略有缓和,更有不少人盛赞先帝之仁行。
但这里似乎在先帝在位后几年仍然处于使用状态,仍然有遗言留下……
她略微细想就遍体生寒,心中苦涩道,若是萧恪知晓此事,不知心中会有多苦多悲。
不知是自己笔力快还是在这种不见天日地方时辰仿佛过得都比外面慢,还差最后地上的几条,她便都抄完了,然而这最后的几条里,着实有一条吓到了她。
“吾儿霆陌雪隐,若有生之年得见此言,切勿入朝为官,子孙亦勿出仕!千世万世吾家为盛名所累,罪在天与其侧不在吾等,今为父冤屈已难再纾,只为求全丈夫立身之忠义与以一死换天下安泰,如此双手空空而来,空空而去。你二人互相扶持,若有难处,切勿去寻旧日友家相助,天地之间仅你二人彼此可知可信。吾年少为父,若有不当,吾儿莫怨,父生平仅为臣堪用,为子不孝,为夫不柔,为父不责,切勿效吾。”……
这是卢雪隐的父亲留下的遗言。
尹崇月抄写之时右手颤抖不已,回过神时,纸上已多了几点氤氲。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再朝下看,又倒吸一口凉气!
“恩师误我,我陷恩师,天地无德,人鬼同途!”……
这十六个字是没有落款的,但是这个字迹,尹崇月刚在心里夸过十遍八遍……
再去看姚思延,他仍乖巧听话的在完成尹崇月布置的“课业”,丝毫不知自己未疯之时曾用血写下的话此时已重现世间。
怪不得他知道这条密道。
尹崇月赶忙将这一条也抄录下来,额外画上一圈,再将所有抄录文稿一并贴身存好,再收拾起姚思延给自己抄得那份案宗以及原本,分开整理又塞回案囊,准备就绪,最后再去哄姚思延说道:“姚大哥,你知道怎么进来,但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吗?”
也不知当年徐荧真是不是这样叫他,只能硬着头皮扮演了。
或许是这假装的温言软语真的让姚思延以为眼前的女孩是徐荧真,他将手指竖直贴在尹崇月嘴上,惶惑的眼睛不断闪烁乱瞥,最后才低声说道:“妹妹小声点,你怎么也来这里啦……快跟在我身后,我带你出去……”
尹崇月便依照他的话,任由姚思延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小心翼翼朝外走。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之前滚下来的台阶,尹崇月只能听见他口中喃喃自语些古怪字词,连成串却不是句子,待走到最上方无路可走的墙壁前,姚思延停下了。
“先皇不管何事都会授告于朕,若是大理寺有何不妥,他必定有所嘱托。”萧恪不相信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