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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到先前听见的那几句话。

上回在梧桐林,因小娘子咽喉疼痛说不了话,都没听过她说话。今日不想如此意外地听见了几句。这样年纪的小娘子,怎的不好好读书学诗写词,反倒张口谈起了官家与西夏元昊之事。

句里句外,似在苛责官家迟迟不肯出兵讨伐赵元昊。

世事复杂,尤其在政事之上,百姓脑门子一热就能想到的事,难道官家与一众宰执们想不到么?元昊欲反,派出间者刺探东京消息,又遣使侮辱大宋,官家又不是真的圣人,心里会不对西夏动怒么?迟迟不肯发兵,自然有不肯发兵的缘由。参知政事程琳、枢密院的王德用、陈执中等人在朝廷之上各执一词,话多得官家在大殿上都皱着眉。

不过就他而言,其实是盼着朝廷与西夏开战的。沙场之上,才是他夺取功名君心的地方。囿在小小一方城墙之中,他永远没有位极人臣的一日。他的身份不同于常人,要真真地出头,就须与常人不同。

那小娘子之言,虽有些幼稚,却也算是他想说的。这几日,他也没少在官家跟前说这些话。开战与否,一念之间,便能定他后生乾坤。

夜里躺着,朝云闭着眼睛,翻了两圈也睡不着。

坐起来想走走,又怕外头的韩婆婆听见要进来。韩婆婆做事最是差不得一点儿,但凡听见她睡觉有一丁点儿动静,都会推门进来看一眼,生怕她像小时候那样翻身掉下了床去。

那时找了个治小儿骨头的郎中可不容易,并不像如今大把的御医在东京城里开药铺开医馆。李莫惜背着她,在风雨之中挨家挨户地敲医馆的门,就盼着有人能出来帮帮这可怜的小娘子。李诀官职尚且不高,家中刚失了主母,朝烟得了风寒,李莫惜也还是个儿郎。罗川与罗江满城找着大夫,李莫惜心疼妹妹,眼泪竟一把一把地掉。

说起这些事,朝云都不大记得了,可父亲和姐姐还会讲给她听。韩婆婆也记着,故而总不大放心叫她一个人睡觉。坐着想了想,还是躺了下去,就不叫外头的人又进来折腾了。

背着了床,骨头一阵噶啦,筋骨松软下来,脑子倒也活络了。

瞬息之间,想起了窗子外见到的那郎君是谁。

上次见他时,是她在梧桐林中迷了路。一转身,瞧见戎装劲甲的他负手而立。

此次见他,他穿的不再是甲胄。他那套打扮,说不上文气,武气也不浓,看着不寒酸也不富贵,倒像是有些阴森。故而长久地没想起来,只有静下来,心才会告诉她,他就是那个他。

关个窗子也能碰见,倒还真巧。

出正月后,日子又闲了起来。

朝云今年四月生辰过后便不用再上家塾了,按说最后这两个月,范教授也不该太苛责于她。可每每看到她那一手螃蟹爬的字,总是觉着头疼。万一将来有人见着她的字,问了句“娘子的老师是谁”,他可还怎么教书育人呢。

他教出来的学生,不说各个是人中龙凤,至少品行端正,字迹工正,文章雅正。例如李莫惜,便是年纪轻轻中了进士,如今在应天府任职,等回京之后,想必也会入二府,算是个有出息的学生。别家的几个学子,也有少年中榜的,他说出去也算长脸。几个女弟子,朝烟自然样样都好,朝云也还算个端正娘子,独独一手烂字,叫他日夜忧心,想要再好好教导教导。

若还有两年,大不了从头教起。可只剩两个月,便只好叫她多抄写,把每个字都反复写好,总该有些成效。

朝云于是抄起了自己做完了的抄本。第一遍抄完,足足用了十日,拿去给范教授看。

范教授眯着眼睛看,手指在纸页上划动,皱眉问她:“你这是抄的谁的出塞诗本?我不曾见过这本。”

朝云抿唇:“教授,是学生自己写的。”

范教授把抄本一放,看着朝云笃定的神色,展颜笑了:“好,好。这做得不错,注也写得好,批得精妙。算抵过了你这些字了。”

“那教授,是不是不用罚抄了?”

范教授是个老学究,摇头时,发丝里似乎都要沁出墨香。

“此言差矣。抄总是要抄的,既然抄本做得好,不妨多抄几遍罢了。”

朝云悻悻抱着抄本回去了。

好歹教授夸她的抄本做得不错了,那多抄几回也就多抄几回吧。

韩婆婆等在山光阁的院子里,见着朝云和雪满回来了,上来讲道:“阿郎请了个翰林医官院出来的直院,说要给姐儿诊个脉。二姐儿陪着在正堂呢,请姐儿下学后过去。”

雪满眼睛瞪大:“翰林医官院!那不是专门给宫里的娘子们,皇子们,还有官家诊脉的大夫嘛!”

又想到先前听见的那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