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喂吧,你去叫人把屋子收拾收拾。一路上吃了太多的土,得好好洗洗。”鸾枝和沈砚青对视一眼,笑盈盈地接过碗勺。
恩怨终须一化,便叫她二人说说话也好。沈砚青拂着青衣下摆站起来,暗暗把鸾枝手心一握:“好,那我一会派轿子过来接你。”
那一道清淡药草香拂风而过,屋中复又沉寂下来,只余下孩童稚嫩的咿呀碎语。
老太太看着鸾枝明媚姣好的颜色,晓得小两口后来必是极恩爱的,她心便宽了,嘘声喟叹道:“…我这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都在和女人斗法。就遇着你这么个对手,还偏就让我最疼、最放不下心……过了很久,后来我才明白是自己错了,砚青心里就认定你一个,我偏给他塞甚么邓佩雯?硬生生把他寒了心。不然怕是你也赢不了我,或者还肯再叫我一声‘祖母’,呵呵~”
她又复了和蔼笑颜,伸出苍枯的老手想抚鸾枝的手背,伸出去了却又不敢摸……现在是贵人了,不是从前的小媳妇。
鸾枝笑笑着说,都过去的事儿了,祖母又何必再提,您身体好最要紧。
“麻、麻,”姐弟俩穿着金童玉女对襟小褂,搭着绣红边儿的开档裤子,正奋力撕扯着道符。见娘亲笑盈盈,便往她的怀里爬过来,想要吃她的奶。
走的时候才那么丁丁点大,如今却嫩墩墩的一团儿了。
她把孩子喂养得真好。
“身体是好不起来喽……”老太太心里缓和起来,蠕了蠕嘴角,笑得有些腼腆:“先前也不是故意摔小丫头,我自己也奇怪,怎么着才把拐杖伸出去,孩子就自个飞起来了……那贱丫头楼月被我刮花了脸,配了个鳏夫。后来跑了。药铺的伙计进山采货,说看到她和祈裕藏在深山里,搭着草棚过日子呢。没死成。一个毁了容貌,一个瘫了腿,我也就没再去为难他们。人老了,不想再做那些伤人的事。你能来看看我,我便舍得闭眼睛了。”说着,冲身旁的林嬷嬷吃力地摆了摆手。
“是。”林嬷嬷谦恭退去,少顷从暗房里拿来一大串钥匙:“老太太……”
“交给她。”老太太用眼神示意给鸾枝。
那钥匙叮铃啷铛,锈迹斑驳,应是承载了不少年历史。鸾枝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老太太叫梨香喷了口烟膏,久久的方才有力气开口说话:“这些都是掌家的钥匙,那李氏想了一辈子,末了却没落到她手上。早就想交给你了,你又一直不肯回来。至于怎么用,回头林嬷嬷自会带着你去熟悉……另外这单独的一枚金钥匙,是我娘家当年给的嫁妆,已经分好了几份,最大份的是你的,其余按着标签给家里头其他几个小姐……砚青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他生性冷漠,做起事情来手段又狠又绝,只独独对你一个硬不下心肠。你跟着他好好过,他不会让你吃亏……日后,再不要与他吵闹分离。”
她说完这些话便很累了,两只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却依旧眯着一条缝隙,贪婪地看着如意和元宝。
鸾枝便把孩子放在床上爬,自己出去吩咐婆子准备米糊。
老太太就那么昏昏糊糊地看着,明明是两个,她看着看着渐渐却变成了一个。那孩子他咿咿呀呀地瞪着腿儿,哭得泪眼汪汪。没有娘,想吃奶呀,奶娘的又不肯喝;喂米汤吧,吃不饱又不肯睡,可难带。她心里却高兴,总算可以手把手的培养个接班人。再长大点儿自己就会站起来,叫的第一声不是爹、不是娘,是奶奶。
囫囵不清的,却清脆有力。
老太太便满意了,自己沉浸在回忆中笑。
许是觉得这个老古董很有趣,姐弟两个互相嘟囔着,忽然便向老太太爬过去。这个抠着她的指头儿,那个把发黄的道符往她袖子里藏:“哒、哒…”
除了“麻、麻”和“哒、哒”,不会说其他的话。
老太太任由小孙孙们嬉闹,边流着眼泪边笑:“淘气儿,那黄纸可是给我老太太送行吗,听不到你们叫老祖宗喽。”
鸾枝端着米糊回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睡着了。
林嬷嬷替老太太掖好被角,兜着袖子,唏嘘感慨道:“一辈子几十年,这怕是老人家睡得最踏实的一顿觉了。”
半年多不分昼夜的辛苦服侍,她也老了许多。言语间几许萋惶,怕主母一走,后二十年老来无靠。
“是啊,那就叫她多睡会儿,回头我再来看她。”鸾枝便抱起一双孩子,推着小车子出去了。
……
在家里呆了三天,第四天下午就走了。京城里有事,不得不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