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是去何处?
从前,她很在意这个问题,总想知道蒙蚩身在何方、何时与她重逢,便怀抱如此期待,反复祈祷、渴望、思索,却始终未得结果。
纵使如今,她已清楚所有真相,依然无法触碰死亡的尽头。
“我不知道。”
阿萝的回答认真而坦诚。
“我没能找到。”
杜真真眼神一黯,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阿萝有所觉察,但并未改口。
她顿了顿,又道:“可我总感觉,他仍在我身边。”
女孩惊讶,看向阿萝,与她四目相对。
阿萝杏眸泛光,不像结霜,更像净透的明月,悬于穹苍之上,遥遥凝定、千秋不改。
“只要我记得他,他就在我身边。”
面对不败的死亡,唯有记忆足以跨越。
蒙蚩确实走了。他离开她太久,被岁月模糊面容,身形摇曳不定。若二人当真重逢,阿萝甚至担心,自己无法准确地认出父亲。
可难道对于她,蒙蚩当真不曾留下任何痕迹吗?
答案不言自明——
“他教会我很多事,像巫绣、烹饪、医术、种植……他很会做辣椒骨,也曾教过我,但我劲力太小,很难将骨头捣烂。”
“他也教会我如何做人,教我关心旁人、体谅他人的处境,要我做对的、正确的事。所以,他是勇士,而我是勇士的女儿。”
阿萝慢慢回忆,徐徐倾吐。两枚梨涡凝在她唇边,聚起小巧的微弧。
“他给我留了东西,比如酸坛,又比如银饰。”
“他为我付出太多,我数不清楚。他用他所有,换我一人的幸福。”
至此,她眸光一垂,看进女孩的眼里。
她道:“真真,你呢?”
杜真真眨动眼眸,水雾散去大半,仍有些懵懂。
阿萝温声道:“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告诉我,你的爹娘都为你做过什么。我会和你一起记住,让他们一直留在你身边。”
杜真真吸吸鼻子,小声道:“我娘……教我女工。”
“她还教我读书、识字。我爹也教我算账,教小小做木工,总夸我们聪明,说我们是翼州最好的女郎……”
阿萝抬指,捏了捏女孩的脸蛋,道:“你爹说得很对。”
“你与小小就是翼州最好的女郎。”
杜真真抿起嘴唇,睫上蘸泪,显出少许羞怯。
阿萝见状,心知她多半已走出悲切,不禁莞尔,眸光也越加柔和。
“我们该回去了。”她道,“回府后,我也可以听你慢慢说。”
“若小小醒来、找不到你,一定会害怕的。”
杜真真闻言一振,连忙抬手,胡乱抹去眼泪,重拾平日的坚韧。
阿萝宽慰,重拾提灯,牵杜真真离开。
屋外筑有木墙,本该齐齐整整,如今却东高西矮。
因二人停留太久,灯里的红烛已燃尽大半,薄光微弱,只能照出足下的道路。
月光如纱,披往阿萝肩头。
她牵着女孩,离开破屋,很快迈出院门。
忽然,墙外突见人影一曳。
阿萝心惊,搂紧杜真真,抬腕拾灯。
两方烛光骤然一碰,辉火恓恓,照出熟悉的脸庞。
——竟是魏玘和川连。
魏玘冷泰,眉峰岿然不动。川连则皱眉、转目,神态窘迫。
阿萝讶道:“你、你们……”
她不料会遭遇二人,不知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