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请走了。”
在他眼里,无论是辛朗还是巫王,都对阿萝有所亏欠。如要他来处置,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但眼下……”
魏玘眸光一敛,道:“你的态度,就是本王的态度。”
——明面儿上的态度。
如何对待辛朗或巫王,终归是阿萝的私事,合该由她自己决定,他保持尊重。但警告巫王、庇护阿萝,则是他的私事。
狡兔尚有三窟,可不能说他骗她、瞒她。
“还有……”魏玘话锋一转。
他拂去她肩头的水露,拈起衣缕,贴往她身后,藏起雪似的肤光。
这个动作欲盖弥彰,像是为掩饰他不算君子的视线,又像是为压下他此刻的局促。
后话为证,魏玘确实理亏——
“昨夜,我听见了。”
阿萝的身姿原先平稳,听见这话,双肩微微一滞。
魏玘气息紧绷,乍听是冷沉,只将忐忑纳入话梢:“你安慰杜小娘子时,我就站在墙外,听见了你与她的全部对话。”
“所以……”
阿萝的声音清凌凌的:“所以什么?”
魏玘默了片刻,试探道:“你……知道照金山吗?”
阿萝静寂无语。
魏玘见状,心里底气渐失,索性沉下目光,不再看她。
他径自道:“我是听梁都尉说的。”
——翼州是巫越两国的关隘,梁世忠常年戍守翼州,自然比魏玘更了解巫族的习俗。
“照金山乃巫族神峰,常有巫人行祭灵仪式,埋葬亲人遗物于古枫树下,助亲人轮回转世。”
魏玘从来不信鬼神,只视之为弄权利器。可对祭灵仪式,他无比希望它真实、有效。
他敛息,在心底落下一声叹,才唤道:“阿萝。”
阿萝没有回头:“你说。”
魏玘低声道:“你可否……再等等我?”
——曾经,她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如今我筚路褴褛,若贸然行事,定会为你招来麻烦。我只能像你与杜小娘子所说那般,多听你说起从前、记住蒙蚩所做的一切。”
“所以,我想你等等我。”
“等尘埃落定,我随你去照金山,一起完成你阿吉的祭灵仪式。”
魏玘心知,要践行如此承诺,需经他百般营谋。
他所身处的迷局,是成王败寇的皇权之争。待到万事终焉时,他或荣登大宝、执掌天下,或兵败山倒、死无葬身之所。
为他自己,也为她,他必须赢。
当他赢得皇位,该如何力排众议,让大越天子亲赴巫疆、祭拜无名的异族亡魂?
这是很长、很远的一条路。
可他依然如此承诺,且言必信、行必果。
那么,阿萝如何看待?她能否原谅他的过错、允许他的祭拜?
魏玘不知道。他看不见她的眼眸,无法作出揣测。
恰在此刻,阿萝的身子动了动。
她侧腕,将乌发团往耳后,终于转向魏玘。
“都说完了吗?”她道。
魏玘掀目,对上她,低低嗯了一声。
才回完,他又记起辛朗的行踪,但不想在此时提及,遂添道:“最重要的,都说完了。”
——诚然,辛朗不怎么重要。
阿萝不说话,只盯着他瞧,似乎若有所思。
不知何时,屋外的雨已经歇了。天光破开半面,透出鲜浓、初霁的薄金,刷上净透的窗纸,折往二人所处的地界。
在那双乌亮的杏眸里,魏玘看见一缕碎金。
可他分辨不出,那究竟是她的眸光,还是斜阳的日影。
他道:“你有话要与我说吗?”
“责我、怪我、怨我……大可一吐为快。”
什么都行,与他说些什么,好过他忐忑不安的沉默、患得患失的揣测。
“不必顾虑。畅所欲言。”
魏玘停驻目光,聚向阿萝的双眼:“我想你留在我……”
——声音戛然而止。
只在他落声的瞬息,少女倾身而去。
魏玘看见她蜷曲的长睫,在眼前顷刻放大,如蛛足般细密,挠得他心尖微痒。
他又闻到那股香,曾点在他鼻尖,替他捱过正骨的痛浪。
气息是烫的,唇间的触感柔软而温热。
——阿萝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