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入耳,阿萝心神一恍。
她抿唇,掀眸去瞧,看见魏玘挡在门前,像墨色绘下的一道颓影。
月色稀薄,勾出他模糊的身形、漆沉的眉宇,独在睫上落光,凝出晶莹、微缈的一点——那是湿润的水露,源于适才的暑雨。
隐痛攥上心口。阿萝不答话,只道:“你在外头站了多久?”
“不久。”魏玘低声道。
阿萝垂眸,鼻腔发酸,一时再无言语。
她当然知道,魏玘在说谎。后罩房外不设游廊,唯有窄檐、石阶,全无避雨去处。而他睫上有霜,除却久立檐下,再不会有其余理由。
与她相处,他从来如此,再是倨傲、风光,也会为她而低头。
可他明明不该这样。
“你有上气,不能一直待在雨里。”
魏玘勾唇,泛过澹凉的哂笑:“若你不要我了,还有何人记挂我病情?”
阿萝双肩一紧,缄默无话。
面前的男人太了解她,最知该如何留她——从前每回,他都像此刻这般,凭着央求与乞怜,勾起她难舍的柔软。
可这一次,她必须硬下心肠,因她前所未有地看清了自己。
青蛇钻出袖来,躯干一游,躲进无人在意的阴影,旁观此刻的静默。
很快,静默被打破。阿萝收臂,夹住官皮箱,向着魏玘身侧的空隙,埋头就走。
“笃。”长臂一堵。
白月被撕开。魏玘拦住了她,封锁她去路。
“你不要我了吗?”他再度发问。
比起方才,他嗓音更沉,摘去悲恸,只剩探寻似的执拗。
阿萝被迫停步,单薄的背脊颤得厉害。她垂首,如云的乌发弥散肩头,堆出浓黑,又受月辉浸染,衬得双颊全无血色。
她何尝不想要他?她只是不敢要他、不能要他。
可这些话,她说不出口。一旦剖明,她将体无完肤,连她存在的意义都会被否定、抹去。
“别问了……”阿萝啜泣着。
“子玉,求你,别再问我了……”
魏玘并不答话。他凝视阿萝,眸光淡冽,意味晦暗难明。
“窣窣。”靴音忽起。
颀长的人影陡然接近,惊得少女泪光微泛,无助似地,向后退去三两步。
魏玘踏入屋宇。昏黑吞没他身形。而那双清俊、漂亮的凤眸,却依然沉着笃定、亮如点漆。
他道:“是我忙于赈济,忽略了你?”
阿萝闻言一怔:“不……”
不待她稳定心神,魏玘又道:“是我言行有失,不合你心意?”
阿萝滞住,扬起杏眸,对上他岿然的眉峰,只觉眼眶一涩,淌下滚烫的热泪。
她忽然发觉,他非但不肯放走她,反要刨根问题、找出背后的缘由——纵使如此,他仍是他,只知引咎责躬,不舍怪罪她分毫。
“不。”她摇头,呜咽道,“不是的……”
魏玘眸光一沉,闪过刹那的不忍。
下一刻,他再度欺身而上,逼近阿萝。屋内无烛,唯有月辉徜徉,刻下愈退的叠影,将颤栗的一人纳入另一人的阴翳。
“咚!”小腿撞上木沿。
逃也似的,阿萝跌坐软榻。只听一声脆响,官皮箱也掉落在地。
魏玘默然,眼底的不忍又多了一点。
可他别无选择,只能按住她,逼她剖开肚肠,翻出藏于深谷的重重心障,与她逐一击破——假使他放手,她定会毁掉她自己。
他哑声道:“那是为何?”
“是我刚愎自用,不顾你意愿?”
“还是我态度轻浮,惹你嫌我狎昵?”
一句,又是一句。阿萝无力回应,仓皇摇着头。她脸颊惨白,泪光清盈,感到透骨的寒意,淌河般钻入血脉、爬进心房。
“都不是吗?”魏玘又道。
“那便是我护你不周,害你受贼人掳走,你为此而生我的气。”
话音掷地,阿萝身子一颤,耳畔炸开嗡鸣。
“不是这样的!”她泣声道。
“是我,是我一人的错!”
她终于颓败,理智溃不成军,化作自戕似的苛责,源源不断地倾吐:“我是妖女,是灾星!我不该接近你,更不该倾慕你!”
“我害你陷入危险,为你带来不幸!”
“我不配你,我配不上你!和你一起,我只会……”
——言尽于此,凄声中断。
滚烫的气息猝然压来,堵住颤栗的双唇,将未出的言辞悉数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