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脸汉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步入庙门的钏宝儿,棕褐色的眼眸里流露出满意之色,他从钏宝儿身上移开目光,转而看了看跟在钏宝儿身后的那黑脸汉子。
黑脸汉子顿时会意,返身回去奉上了庙门,插好了门栓。
“我骡子在外头还未栓呢,插门作甚?”金孝泉咕哝了一句,身子往后一撑,就欲将黑脸汉子挤开,去庙外头拴自己的骡马。
那黑脸汉子朝他一瞪眼,一亮手里的柴刀——
他缩了缩脖子,顿时有些不敢吭声。
其妻尹秀华抱着睡着的儿子,目光在庙里逡巡着,找了一块临近篝火的大石头,施施然坐下来,她在当下这般场面里,反而更加‘如鱼得水’。
尹秀华瞥了眼自己的丈夫,道:“天寒地冻的,这会子哪还会有人到这荒郊野外来?
骡子不会有事的,你先找地方坐下!
今下反倒该好生注意你这个妹子——她说不准能使点花招出来……”
黄脸汉子闻言,嘴里发出‘嗤’地一声,冷笑了起来:“花招?把花招留在床上,对付自己以后的客人罢!”
他抬眼看着对面的尹秀华,目光在其肥硕的胸膛上流连,又道:“只是送个‘马’而已,叫泉子自己来就是了,你怎么也抱着孩子跟过来了?”
“他以往给你们送‘马’,送‘猪’过来,往往都得在外头留宿一夜。
卖马卖猪的钱,一夜过后就少了一半——这怎么能行?
如今年辰越发不好,地里长不出庄稼,我们娘俩就靠这份钱过活呢,他在外头找个骚蹄子潇洒一夜,我们一家人就得好几天不见荤腥。
所以我这次就跟过来,当面点钱,当面拿钱。
免得再少了数!”尹秀华注意到黄脸汉子的目光,她没有丝毫不自在,反而更加挺起了胸膛,那张肥胖的面孔,在火光映照下,却显得妩媚了起来。
金孝泉坐在妻子身旁,见其与黄脸汉子眉来眼去,却讷讷不敢多言,只是低下了头去,眼神里藏着愤懑。
黄脸汉子听着尹秀华的话,摇头笑了起来:“他也就找个半掩门的暗娼、大草棚子里的野鸡快活快活而已,能花几个钱?
你说这话,是嫌我每次给他钱给得少了啊……
那以后你和他过来,我多给你拿一些。”
说着话,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将几串铜钱数出来,丢在自己前头的一块石板上。那几串铜钱在火焰映照下,反射出黄澄澄的光彩,叫人看得目眩神迷。
金孝泉默默数过那几串铜钱,眼里也放出了光,先前的愤懑早就消散一空。
“我早就不掺和这些行当了……”尹秀华目光却不在那几串铜钱上,而是落在对面黄脸汉子身上,她摇头拒绝着,声音却越发地软。
黄脸汉子朝她身后那道遮着布帘子的耳房努了努嘴:“待会儿去里头坐坐?”
尹秀华眼神犹疑。
金孝泉一听这话,一股血直往脑门上顶,整张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起来,他仰起头,怒视着对面的黄脸汉子,黄脸汉子这时候又从衣袋里往外掏东西——
他把一柄明晃晃的短刀丢在身前石板上,又拿出两串钱来,连同先前的那几串,一并丢给了篝火对面的金孝泉:“你今晚早些回去,你爹娘还在家里等着呢,莫叫他们等急了。
我明天把秀华和孩儿给你送回去!”
黄脸汉子说得毋庸置疑。
金孝泉抱着怀里沉甸甸的几串铜钱,又见那汉子把玩起了那柄短刀,他喉结滚动着,最终只弱弱地应了一声‘好’。
黄脸汉子转而看向了钏宝儿。
钏宝儿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头巾下的一双眼睛此下也正打量着黄脸汉子——当下情形,哪怕是个未知世界凶险的女子,亦该看得明白了,更何况是这个久经风尘的女子?
然而即便看明白了如今情形,她依旧未有哭闹,好似就这么平静而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这令黄脸汉子深觉奇异,他转脸朝对方看去,见对方也注视着自己,对钏宝儿不禁越发感兴趣起来,于是朝对方问道:“你看甚么?”
“我好像曾经见过阁下。”钏宝儿回道。
黄脸汉子闻言恍然,笑道:“咱们不久前还见过呢——那个要将你讨作二房的刘员外,可不就是我?”
说完话,黄脸汉子就在脸上抹了几下,待他放下手掌时,露出的那张面庞五官,与先前看起来似没有甚么变化,但叫人一看,却会生出他变了张脸,换了个人的感觉!
黄脸汉子变成了‘刘员外’!
“是。
前几天兄嫂领我相看过你,你就是那个刘员外。”钏宝儿点了点头,她随后轻轻扯下包裹面庞的头巾,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容。
灯火葳蕤,美人面容更似画中仙子一样。
黄脸汉子搓了搓手,眼中满意之色愈来愈浓:“你还看明白当下情形吗?”
“看明白了。”
“你不怕吗?”
钏宝儿想了想,转脸看向埋着头不敢看他的金孝泉,她的目光在金孝泉身上微微停留,便转而看向了嫂嫂尹秀华,尹秀华也笑着看她。
那张胖脸上笑容依旧和善,然若联想前事,便会叫人更觉得这笑容下藏着的凶毒,才更为不寒而栗。
宝儿收回目光,笑着向黄脸汉子道:“我曾经见过阁下,不只是阁下变作‘刘员外’的时候,七八年前,也是阁下把我骗上了马车,送到了青楼里。
我们已经是熟人了,熟人见面,又有甚么可怕?”
“哈哈……”黄脸汉子握着短刀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