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1、道士下山(八)

镇国侯也实在可怜。

他本无错处,只怨那生人甲真被他造出来了——只造出来此般神甲却也罢了,造出神甲以后,却言语无状,行事狂悖,触怒圣人,此后又呆在公署之内,日夕造甲,一刻不停——至此时,他便铸下无可挽回的大错,覆水难收矣……”

白面高大甲士说着话,伸手一指那处还时不时传出叮当响声的馆舍,再道:“你们看,他到现在都还在未停歇!”

周围数个甲士,沉默地听着白面甲士——玄甲军中郎将‘王充’的念叨。

在王充言语之时,又有几个玄甲士卒聚集过来。

原本在这间卧房中安睡的一对男女,此下已在睡梦中,被玄甲军无声无息地转移到了别处。

“高渺,还有宗正寺的碑相们,还没过来么?”

立在窗前观赏黑天中那轮圆月的王充,头也不回地向身后聚集过来的下属们出声问道。

那些甲士还未开口,又一个声音传入屋舍内:“已经到了。”

说话间,一着文士袍,系着幞头的胖中年领着两个青衣小吏走近众甲士之列,诸甲士纷纷躬身避让,令那个胖中年人-宗正寺卿高渺走到了窗前,与王充身形并列。

此下,随着宗正寺卿话音落地。

天上明月依旧播撒着皎洁月光,但月光下的各处屋舍则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黑影。

披着黑影的各座屋舍,便好似变作了虚幻之物。

王充伸手触及身侧的窗棂,那扇窗棂便如沙粒一般崩解开,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高渺背着双手,挺着大肚,好整以暇地看着在这诸多好似都变作沙粒堆砌起的房屋建筑簇拥下,依旧无比真实的不良人馆舍,他徐徐开声道:“此‘太宗庇荫’,今下已然生效了。”

千古一帝——太宗皇帝下葬以后,其陵前石碑、太庙之中牌位,常生种种碑相。

其中神异经久不衰,可为李唐皇脉长久运用者,乃有十二宗。

李唐皇室统称之为‘贤皇十二相’。

而这‘太宗庇荫’,则是贤皇十二相之一。

置身于‘太宗庇荫’当中,则自身能得巨唐国运覆护,身形气息处于太宗阴影之下,在现实之中消去形影,但其身又能自太宗庇荫之中倏忽暴起,对敌手发起致命杀招——除非有人能够打破这‘太宗庇荫’,否则绝无可能受太宗庇荫者抓住杀死。

至于打破‘太宗庇荫’,则亦是千难万难。

贤皇十二碑相首先与巨唐国运相连,今值巨唐日新月异,威加四海之世,唐朝国运之盛,根本无以复加。

此般情况之下,想要打碎‘太宗庇荫’,首先便需在巨唐国运冲荡之下依旧不受影响。

二则,太宗皇帝在世之时,‘五德社稷’之修行,近乎圆满。

其身虽死,五德圆满之气魄依旧覆护着李唐皇脉,贤皇十二碑相根本就是其‘五德社稷体魄’的显化,打碎太宗庇荫,便也相当于能与太宗皇帝近乎圆满的‘五德社稷体魄’交手而稳压这般体魄一头。

所谓‘五德社稷体魄’,即李氏立唐以后,效法汉朝‘天人感应说’,以此作为总纲,综合诸般法门,最终演变出的一部专供李唐皇帝修行的法门,此法一经修行,则与李唐皇脉相连。

虽法门不能延年益寿,但却可以致体魄强盛,在咫尺之间,人亦可以‘敌国’。

并且皇帝龙驭宾天以后,体魄亦将散化‘五德贤劫气韵’,庇护李唐皇脉经久不衰,形成种种碑相,相护子孙后代。

此‘五德社稷体魄’,在庙堂之中并不算是秘密传闻。朝官多知唐皇修有此般大法,但此般法门施展起来,究竟又有怎样神异?时人其实甚少见到,毕竟皇帝久居深宫之中,禁中种种庇护已令唐宫犹如铁桶一般,又哪里有皇帝施展此般法门的机会?

王充看着被蒙上一层青黑阴影的四下房屋摆设,笑着向宗正寺卿高渺说道:“而今便只需在此处等待,远观汉道士钟离权与镇国侯之间斗法即可。

——圣人可有传下诏令?

令我们何时动手?”

高渺瞥了王充一眼即收回目光,道:“圣人不曾给阁下传下诏令么?我今亦暂未受到圣人诏令。”

王充闻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看来圣人心中,仍然迟疑未决,未有定下今时是否出手。

该出手时就出手,临阵举棋不定实是大忌。”

他说完话,忽感觉到似有意味莫名的目光从身后投向自己,便倏忽转头——只看到身后站着一青衣小吏。

青衣小吏身形高大,此时低着头,手捧着一副拓版碑相图。月光倾照在他的面孔上,他面上神情沉定。

王充愈看这小吏,愈觉得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