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竹睨着他,眼底泛冷。
为了寻商绒,折竹甚至让姜缨将藏在竹林中的栉风楼杀手也出来四下搜寻,她没有回竹林小院,也不在小石桥上,梦石提着灯笼满村跑,一个多时辰下来出了一身汗,酒也醒了。
周家的喜宴散了,村中人都陆陆续续地回了家,村中灯火渐灭,人声渐息,整个村中变得静悄悄的。
折竹提着一盏灯笼来回地找,甚至连林中石径底下的沟渠他也没放过,橙黄的灯火映照满地葳蕤的草木,他走到小石桥上,听见底下的水声。
他仔细回想起方才在村中他与姜缨说过的一字一句。
她,是否都听到了?
蓦地,他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提着灯快步下了石桥。
星子在夜幕堆积,月华无声朗照檐上,商绒抱着双膝隐在两方院落中间的一道空隙里。
她听见在周家吃喜宴的两户人一前一后地回来了,听见好几个孩童开开心心地在院子里跑,听见他们的阿娘无奈又温柔地唤他们进屋洗漱睡觉。
然后院子里的灯灭了,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
她蜷缩在一片浓黑的阴影里,动也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盏灯笼的光忽然临近,照得她满是泪珠的眼睛几乎有些睁不开。
她抹了一下眼睛,在那片暖黄的灯影里,看见少年那张神情平静的脸。
“躲在我躲过的地方,”
她愣愣的,只见他走近,在她面前蹲下身,他清泠的嗓音这样近,“你还真是聪明。”
“你知道我的身份。”
她的嗓音发紧,眼睫沾的泪珠令她有点看不清他。
她原想在这里躲到他们找不到她,再趁着夜色悄悄地离开这里。
“因为这个,你就要离开我?”少年将灯笼放在一旁,一双漆黑清透的眸子盯着她。
商绒摇头,抿着唇好久,她眼眶泪意更为汹涌,“不是,不是……”
“折竹,我要走了。”
她的眼泪终于还是一颗颗砸下来,她望着他,哭着说,“你知道我的身份,你知道我很麻烦的,我很有可能会害死你,害死梦石叔叔,我不想,我真的不想这样,我想要你们好好地活着……”
少年眼见她脸上的面具鼓起来一个一个的小包,他索性伸出手,替她摘了下来,片刻,他才开口:“若我不让你走呢?”
却不料,他话音才落,她的双手伸来便握住他手中的剑,纤薄锋利的剑刃瞬间割破了她的手掌,她却紧紧地攥着它,横在自己的颈间。
殷红的血珠从她掌中滴落,他的双眸微微大睁,握着剑柄的手分毫不敢动,生怕再令她掌中伤口更深。
“商绒……”
他的语气骤冷,添了几分焦躁。
“折竹,我跟着你的这段日子,”她满脸是泪痕,掌中的剧痛令她眼眶更酸,“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美的梦了,可是这个梦,如果要以你为代价,我情愿早一点醒。”
她说,“你明明也有自己为难的事,我都听见了,我做不到无视你的为难,成全我自己的逃避之心。”
她想起少年在那对新人的房中喂给她的那颗桂圆的滋味,她觉得自己永远也忘不掉了。
“折竹,”
她哽咽着唤他,“你让我走,好不好?”
左右两间院子里寂静无声,无人知的空隙里,少年一言不发,目光从她的脸移到剑刃上滴答而下的血珠,再重新移到她的脸上。
“松手。”
他握住她的手腕,轻声说。
少年此刻凝视她的这双眼从来没有这样温柔过,她迟迟没有反应,他便再开口:“听话。”
可她是一只固执的蜗牛。
她始终沉默与他对峙,明明外壳这样坚硬,她哭红的眼眶看起来却那么的可怜。
他忽而轻轻一叹。
一旁的灯笼映照少年隽秀漂亮的眉眼,星子在他身后闪烁,他鬓边乌浓的一缕浅发轻轻拂动。
忽然间,
他倾身而来,毫无预兆的,他微凉的唇抵上她的嘴唇。
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他生涩的一个吻带着几分清冽的酒香。
这一刻,坠在商绒眼睫的泪珠滴落下去,她不受控地大睁起眼睛,无意识地屏住呼吸。
他手中还握着剑柄,而她沾满鲜血的手还攥着他的剑刃。
鲜血已浸湿她的衣袖。
她又听见他的声音:
“你也许不知道,簌簌这个名字,其实我也很喜欢,因为它让我觉得,你离我很近。”
“所以簌簌,”
“我不怕的事,你也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