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她的眼眶红透,“我已经足够了,他有他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终究不能不面对的事,往后……便不再见了。”
一句不再见,足有千斤重。
她的齿关颤抖,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紧:“梦石叔叔,你们走吧。”
“我……”
梦石如何肯走,他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见她颈间鲜血淌下来,沾湿雪白的衣襟,他一下站起来转过身。
掀起那道帘子来,风雨拂面,他满眼湿润。
泥泞的官道上陈尸数十,大雨冲刷着血水,马蹄踩踏过尸体在雨雾里穿行,为首的青年一身暗青鹤纹袍湿透,手中一柄刀凛冽泛光。
他盯住前面那一辆停在路中,孤零零的马车,他牵住缰绳在车旁停步,抬眼看见窗内,那少女肤色苍白,眼皮红肿,颈间一道血痕,手中抱着一盏白昙灯,还握着一柄匕首。
披散的乌黑长发随风轻拂她的侧脸,她忽然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
“贺星锦。”
她准确地唤出他的名字:“让你的人都不要动,就陪我在这里等,等这场雨停。”
贺星锦知道,她是想让那些方才从这里离开的人都逃得远一些,但他望着她那双毫无神采的眸子,却仍垂首应声:“是,明月公主。”
公主已经找到,那些人,也便不再重要。
他可以遂她的愿。
一场大雨足下了半日才减弱,商绒尚在发热,最终支撑不住在车内昏睡过去。
一觉昏昏沉沉,她在细雨声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春雨夜。
她坐在满是山花的窗前,勾着那少年的蹀躞带让他更近些,他被雨水濯洗过的眸子亮亮的,开开心心地问她:“你等我啊?”
他给她吃他在怀中捂了一路的糖糕,又坐在床沿看着那一盆山花问她:“你说你想日日瞧见它,那你想不想日日瞧见我?”
他的语气,他的情态,在那般朦胧的春夜里,一帧帧鲜明如画。
“我这一来便找到了公主,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王妃知道了必定欢喜啊!”
一道中年妇人声音吵吵嚷嚷地击碎商绒的梦境。
她睁开眼,那样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容临近。
是她母妃身边的丰兰。
“公主,哎哟公主您可受苦了!”丰兰一瞧她醒来,一张笑脸便转瞬换了副哭哭啼啼的样子。
商绒躲开她探过来的手,发觉自己已身在一架更为宽阔舒适的马车中,她一下起身,却并未在车中找到那两个包袱。
连昏迷前抱在怀中的白昙灯也不见了。
“公主,您在找何物?”丰兰瞧着她的举动,便问。
“我的东西呢?”
商绒转过脸,“你把它们放到哪里去了?”
丰兰总算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便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道:“奴婢瞧着那两个包袱也没几样多好的东西,便都丢了。”
丢了?
商绒手指蜷紧,掌中伤口刺痛。
“看着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件,公主回了玉京,要什么没有?再说,这路上还有凌霄卫为公主置办好精细物件,您……”
丰兰的话还没说罢,便被商绒的双手忽然扣住了肩。
“我的灯呢?”
商绒紧紧盯着她,“我的昙花灯呢?”
“……也丢了。”丰兰愣愣地答。
数百人跟着马车眼看便要入蜀青城,却又忽然调转了方向,彼时天色逐渐暗淡下来,雨势更小,最终,车驾停在一弯河水畔。
“公主,公主您小心些,您还病着……”丰兰提着灯,手撑一柄伞在后头追赶着那衣衫单薄的公主。
贺星锦守在一旁,看见那道纤瘦的身影立在岸边许久,又忽然蹲下身。
灯笼橙黄的光照着汹涌流淌的河水,激烈的水声不断,商绒久久地蹲在岸边,却只在浅草遮掩的石上拾起来一片湿透的灯笼纸。
是昙花瓣的形状。
“公主,您若是真喜欢这灯,咱们便让贺大人再去给您寻就是了,您要多少就给您多少……”
丰兰絮絮叨叨。
“你滚开!”
丰兰的一字一句无不在刺痛商绒的耳膜,她抬起头,一双红肿湿润的眼狠狠地瞪她,眼泪汹涌跌出眼眶。
不会再有了。
永远,都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