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好喜欢

剑拥明月 山栀子 3248 字 8个月前

自他回到玉京,入得这禁宫的那一刻起,

他便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容回头的路。

夜色无声笼罩四方宫墙,燃起的灯火如寸星闪烁,藏在树荫底下的蝉与蚂蚱闹声翻沸,巡夜的禁军步履整齐,如期换防。

摘星台的道士在无帝王或皇亲造访时便格外惫懒,此时已至夜半,守夜的道士打着哈欠,在栏杆底下昏昏欲睡。

举着灯笼巡夜的数名道士只在楼阁底下的大殿里走了几遭,便照例去躲懒了。

少年隐在灯火照不见的一片浓荫里,枝叶轻轻颤动,他悄无声息地飞身落至那大殿瓦檐的脊线之上,手中石子飞出,敲在那几名靠着楼阁石栏,背对着他的道士的后颈,他们立即陷入昏睡。

因今日原本要请蕴宜大公主入楼中修行,故而楼阁之内特地清扫过一番,是以门虽上锁,但为晾晒其中紧闭许久的味道,便将所有的窗都大开着。

摘星台是禁宫中最高之地,这殿上楼阁便可俯瞰宫中万般景象,少年立在窗前,目光从那些鳞次栉比的灯影移向楼内,那横梁上有一方匾,名为“证心”。

数不清的书籍堆满了木架,又摆满了那一张孤案。

正对书案的,是巨石掏空做成的水池,嵌在地板之间,那池水灌入竹筒,又顺着细小的孔,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那声音很轻,滴答,滴答。

除此之外,这楼阁里空旷得厉害。

少年翻动几下案上的书页,又慢慢地审视着四周,这里仿佛只是一间书阁,却偏偏有着与其格格不入的锁扣。

而那样的锁扣,他并不陌生。

那是用来扣住铁索的,在栉风楼,这样的东西并不少见。

借着檐下的灯笼,折竹俯身,在墙壁上发现了一片蜿蜒的色彩,那是一个孩童尚且稚嫩的笔触,也不知在涂鸦些什么,或许连她自己也辨不清。

折竹的目光蓦地凝在某一处。

那里最接近那张书案,壁上一抹颜色隐约展露一只蝴蝶的轮廓,他一顿,随即走上前去,蹲下身。

手指触摸上去,又慢慢地下移。

他的目光随之落在紧挨墙壁的地面,指节轻敲了敲,那块木板有些松动,他指上用了些力,撬开一角来,指腹探入,触摸到一样东西。

他将其从狭窄的缝隙里抽出,那是一只折纸蝴蝶。

却是用极为纤薄柔韧的春膏笺折的。

他将其拆开来,泛黄的纸上折痕深刻,藏在其间的一行墨色却经年不变:

“时欲入冬,不知吾儿安康否?生而不能养你,吾心甚愧,昨夜闻你追问你母亲,你为何无名,吾一夜辗转,终不能寐,遂以此书相告,你尚未出世时,吾已为你取名为‘绒’,你并非是没有来处的孩子,万望莫以此自伤,为父愿你喜乐无忧,岁岁安康,此后若再有机会,为父必再寄书与你。”

末尾没有落款,但折竹仅凭这字句,便知道这东西的来处。

昏暗的光线里,折竹捏着那信笺起身,他侧过脸,仿佛在那书案前望见一个小姑娘孤零零的背影。

在楼阁栏杆处昏睡的道士再被石子击中穴道,一人昏昏沉沉地揉着太阳穴睁起眼,打了个哈欠,却见那窗纱上映出点滴黄绿的光影,他一个激灵,立即推醒身边几人:“你们快瞧!”

几人定睛一看,随即面面相觑,提起来灯笼,将那道门锁打开,一名道士大着胆子走进去巡视。

“是萤火虫?”

道士抹了一把脑袋上的虚汗,瞧见那些浮动的萤火,松了口气。

夏日里有萤火虫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才转身,却觉有什么东西好似覆在了自己的后背,他吓了一跳,手中的灯笼脱了手,立即跑出去。

“怎么了?”

外头的几个道士乍见他这般情状,便也紧张起来。

那年轻道士探向自己的后背,却摸出几只蝉与蚂蚱来。

“这东西都能把你吓住?”

“你胆子也太小了,不过是些夏虫。”

其他道士都嘲笑似的看他,你一句我一句的。

那年轻道士也有些尴尬,愤愤地将那几只虫捏死了:“还不是今日大公主才在底下的殿里撞死了?方才又瞧见里头有光,心里自然紧张了些。”

他说着将那些虫子扔下石栏去。

“这大公主也真是,因为她,咱们又要做好几场法事,竟是半点赌钱吃酒的闲情都没有了。”

一个中年道士捋了捋胡须,叹了口气。

“如今守着也是打瞌睡,不如我们这会儿……”另一人话说一半,回头瞧见那黑漆漆的屋内燃起了火光,他神色大变。

那年轻道士也循着他的视线转身,这才惊觉自己方才跑得急,也不知将灯笼丢在哪儿了,这会儿竟起了火。

夏夜干燥,火势很快蔓延,几人慌慌张张地在楼上喊“走水了”,随即才有一人想起其中有一池水,几人进去取水灭火,但那池水少,并不能解眼前的急火,而那些书连着架子烧起来,火舌舔舐上横梁,他们心生惧意,一个个地跑了出去。

少年一身侍卫衣着,穿过长长的宫巷,因有梦石的侍卫接应,他很顺利地入了长定宫。

“折竹公子,如何?”

梦石担心他,自他走后便一直在书房等着。

“除了壁上用来绑铁索的锁扣之外,其他便再看不出什么。”

折竹半垂眼帘。

“锁扣?难道他们还曾用铁索困过她?他们怎么敢?”梦石只听了这个,他来回踱步片刻,眉头皱得极紧:“但我看父皇如今对她的关心并非作假,凌霜也绝不敢对她有丝毫毁伤,那么她在那楼阁之中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梦石想不通。

“没有人生来就是听话的。”

折竹想起自地缝里被他抽出的纸蝴蝶:“也许那时,她还不算是个听话的姑娘,尚有几分反骨在。”

“而伤害,未必只有皮肉之苦。”

满案的经卷,一墙混乱的色彩,还有那一点一滴从悦耳变得刺耳的水滴声,隐约勾勒出一个小姑娘被困高楼的那四年。

尚未生出双翅的蝴蝶,也不知是在怎样的自我折磨中,彻底围困在残蛹里。

“她不肯说,你我也别问她,”

梦石心中颇不好受,“此事便由我去凌霜那里找答案,蕴宜死在摘星台,我正也有公务在身,趁此便也问问他。”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