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是这般神秘,商绒便越是忍不住好奇,但她垂着脑袋去瞧藤编兜里的那条胖鱼,又有些犹豫。
“让梦石吃。”
折竹满不在乎道。
商绒从不敢想,自己有一日会在处处是规矩的禁宫里,与一个少年躲在山石底下的树荫里,偷偷地钓鱼。
浓重的雾气散去一些,渐渐地,朝阳橙黄耀金的颜色点染云层,落了片浅金色的光在湖面。
天色仍旧灰蒙蒙的,那层光影还很淡,却令商绒想起她与身畔的少年不分昼夜赶路的那段时间。
她也曾在马背上,与他共看朝阳。
第二条鱼上钩,折竹方才将其收入藤编兜子里,却听见了一阵步履声,他抬头迎上商绒紧张的神情,一指抵在唇上朝她摇头,随即将她带入树荫之后的那片假山缝隙中。
他身上沾着露水,鬓发有些湿润,此时眼睫半垂着,仔细听着那就在上方近处的步履声,而缝隙狭小,商绒几乎整个人都被他拥在怀里,竹叶的清香盈满她的鼻间,商绒仰着脸,只能望见他的下颌。
如此寂静的一刻,她几乎能听清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沉稳跳动的声音。
那声音远了些,商绒见他探头往一侧望去,便也小心翼翼地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人已从上头的石径上走下来,去了那横穿往生湖的桥下。
商绒隐约看见了他的脸。
折竹发觉怀中人的神情有异,便低下头来,极轻的气音轻擦她的耳廓:“你认识他?”
这距离并不算远,商绒的声音也小小的:“好像是息琼哥哥。”
息琼哥哥。
折竹垂下眼帘,定定地看她。
商绒仍在注意着那桥下的动静,并未发觉面前的少年神情有异,只瞧那桥下火光闪烁,她便忙道:“折竹你看。”
折竹侧过脸,轻轻一瞥。
那青年此时已在桥下背对着他们,那碎石堆里却燃起了火光,竟是在烧纸钱。
“蕴宜入摘星台前,皇伯父已应允大驸马与蕴宜和离,如今蕴宜出了事,皇伯父不想息琼哥哥去寻大驸马的事端,便不许他出宫,他也因此,没能去大公主府吊唁。”
商绒看着那道孤清的背影:“蕴宜是他的亲妹妹,他却不能送蕴宜最后一程。”
“大真人说,烧纸焚香恐引冤魂相聚,所以皇伯父自登基后,便禁止在宫中私自祭奠亡灵。”
这座禁宫经受过太多血腥洗礼,皇权的每一次更迭,也不知多少性命葬送于此,而淳圣帝登基前夕更是如此。
折竹轻睨那藏在桥下的商息琼:“如此说来,他这么做,岂不是正好违背了你皇伯父的旨意?”
他已敏锐地觉察出了点什么。
果然,下一瞬,杂乱的脚步声在上方临近。
那朝阳将出未出,天色尚未变得明亮,乌云便又笼罩而来,闷雷声响,掩去诸多声息,但商绒也听到了那些脚步声。
“你要做什么?”
折竹洞悉她的举动,准确地攥住她的手腕。
“折竹,皇伯父本就对息琼哥哥不满,如今他没有了母后,又没有了亲妹,若一再惹怒皇伯父,恐将惹来祸端。”
商绒望着他,轻声道:“他并不像其他哥哥姐姐那样疏远我,欺负我,他是帮过我的。”
她眼见那些人要顺着假山石径下来,便有些着急:“折竹,你快放开我。”
点滴的雨珠砸下来,黑衣少年隐在一片半暗不明的阴影里,他认真凝视她的脸,指节一松。
他静默地看着她提裙跑向那石桥底下的背影,柳枝婆娑,小雨变得绵密起来,他的唇角微翘。
目光再落在那些道士的身上,神情幽冷一片。
商息琼在桥下暗自垂泪,却听一阵步履声,他当即转过脸,正见那一身烟青罗裙,梳着乌黑发辫的姑娘弯腰进来。
“……明月?”商息琼惊愕地唤。
情势紧迫,商绒不欲与他解释,探足压灭碎石堆上的火焰,未烧干净的纸钱浸入水中,她将他推到那片芦花遮掩住的浅水里,匆匆道:“息琼哥哥,你别说话。”
话音才落,她转过身去,那群身着蓝灰道袍的道士正好找了下来,却还没发现桥底有人。
商绒怕他们发现折竹,立即走出去。
为首的道士抟云听到动静转头,才看清那女子的脸,他便吃了一惊,立即跪下去:“明月公主。”
其他正欲往假山那边去的道士闻声,便也都回转身来,陆陆续续地跪下。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商绒藏在宽袖间的手掌已被汗湿,但声线却还算镇定。
“回禀公主,贫道奉命取水灌太平缸。”
抟云恭敬地答,但他眼风一扫,似乎在桥下发现了点未灭的火光,他一怔,立即抬首:“公主您难道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