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道。
在含章殿用过早膳后,商绒便先行回了纯灵宫,而梦石还留在殿内与淳圣帝对坐饮茶。
“梦石,事情是你做的?”
淳圣帝落下一枚棋子,冷不丁地开口。
梦石立即搁下茶碗,一撩衣摆跪下去:“父皇恕罪。”
捉弄蕴华与蕴贞的,究竟是谁他心知肚明,此时也甘心在淳圣帝面前认下此事来。
“这是做什么?”
淳圣帝摇头一笑,“朕何时说过要治罪于你?快起来。”
待梦石重新在对面落座,淳圣帝无甚兴味地将棋子扔进棋笥里,侧过脸去看窗外一片雨雾:“你能为明月做到这个地步,朕心甚慰,原本朕还担心你因你母亲素贤的死,而对明月心有芥蒂。”
“儿臣分得清,明月她无需为父辈的事背负任何东西。”
梦石说道。
“说得对,”
淳圣帝颔首,神情却复杂起来,“但朕也有忘记这些的时候,她在证心楼上的四年,全因朕对荣王的戒心所致,朕那时极其在意她明明受朕教养,心中却还惦念荣王,朕只想着要她认错,要她忘了荣王那个所谓的父亲,却不曾想,令她受了蕴华与蕴贞的欺负,又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她如今这般……不好吗?”梦石抬眼,试探。
淳圣帝摇摇头,朝他摆手:“你不知道,明月小时候是很爱笑的,见了朕就笑,那么活泼又可爱,但从证心楼出来,她就变了,朕起初还觉得很好,因为她不再提荣王了,凌霜教她的一切,她都完成的很好,乖顺,恭谨,却像个小观音似的,不悲也不喜。”
“你方才也瞧见了,”
淳圣帝揉了揉眉心,叹声道:“朕无论问她什么,她都说好,她怕朕,从那时起就怕得厉害。”
“无论朕如何弥补,她的心结始终都在。”
梦石离开含章殿,回长定宫的一路上都在兀自思索着些什么,小雨打檐,他走上石阶,才踏入书房便听得一声响动。
他抬头,正见那少年姿态慵懒地靠在书案后的那张椅子上,此时正用一双漆黑清冷的眸子凝视他。
“去吧。”
梦石回头去唤身边的宦官,随即抖了抖衣摆上的雨珠,亲自合上门。
“无极司的消息才送来,我还没去找你,你便先来了。”
梦石倒了一碗茶给他。
“给你送鱼。”
折竹指了指案上的白玉缸,里头挤着两条肥硕的鱼,艰难摆动着鱼尾。
“……这是笔洗啊折竹公子。”
梦石颇为无奈,压下眼底那分异样,状似不经意地又道:“你今日又去往生湖钓鱼了。”
“嗯,带着她一块儿去的,”
折竹手指轻敲茶碗,隐隐扬唇,“你不知道吧?我们遇上了一个人。”
“谁?”
梦石捏紧茶碗,神色看似如常。
折竹却盯着他,才道:“商息琼在往生湖的桥下私祭蕴宜,正好摘星台的道士来取水,簌簌担心商息琼被皇帝责罚,便将他藏了起来,于是那些道士便以为是她在私自祭奠亡灵。”
他的神情适时添上几分忧虑:“梦石,皇帝可有责罚她?”
“并未。”
梦石握紧茶碗的手指松懈了些,他对上那张俊俏的脸,却分辨不清这少年真正的心思:“父皇并不知此事,想来是凌霜瞒住了。”
“是吗?”
折竹仿佛是真舒了口气般,“看来凌霜是看了你的面子,不过你可有觉得,那些道士出现的时机是否太过巧合?”
梦石与他相视,沉稳地答:“如今朝中的争斗已愈演愈烈,宫中事,一向没那么多巧合。”
折竹闻声,垂下眼帘,眼尾略弯,神情却悄无声息地冷下去,又好似兴致缺缺般,转了话题:“说说无极司的消息。”
“的确有妙旬这个人。”
梦石将袖间的籍册递给他:“无极司虽是为正阳教所设,但九清教的道士也是要登记造册的,这个妙旬的确是天机山的道士,但在□□年前,他便已经消了籍,还了俗。”
折竹一言不发,九清教的道士人数并不多,他翻动至一页,蓦地盯住“程叔白”三字。
“程叔白,云川青霜州人氏,淳圣一年入九清教,道号‘一尘’”。
第十五的父亲季羽青便是这个程叔白的弟子,而程叔白,则是如今的云川之主——程迟的三叔公。
再往后,他便找到了有关妙旬的记载,以及他的师父妙善。
妙善的道籍,是在十六年前消去的。
“多谢。”
折竹不动声色地将重要的几页记下,也并不带走那本籍册,起身便要走。
“折竹公子。”
梦石见他的手伸向那道门,忽然出声,待那少年回过头来,他便又道:“两月之后,九月十九,簌簌的生辰已定在星罗观。”
“知道了。”
折竹白皙的指节扣在门上,绵密的雨声不断,吱呀声中,一道门开,冷淡灰暗的光线落在他的身上,湿润的水气拂来,他面无表情地走出去。
而梦石立在书房内,盯着案上那本九清教的籍册,眉头轻轻地皱起来,再望向门外,烟雨潮湿,那少年的身影已不在。
——
绵密的雨丝被风斜吹入窗,商绒在内殿里睡了一会儿,醒来仍不见折竹,她便起身掀帘出去,唤道:“鹤紫。”
鹤紫立即推门进来,躬身行礼:“公主。”
“我想去膳房。”
商绒说。
“公主想吃什么只管与奴婢说便是,何必亲自过去?”鹤紫十分不解。
“我要去。”
商绒说着,便往殿门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