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德容是女儿家,卢颖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心上,到底没斥责,“陛下做得太过了,我们也是不得已。”
“陛下政事上无懈可击,但私下却不是毫无弱点。”卢德容情急之下,还是把她今日不经意入眼的那一物道了出来。
她知道这样太过卑劣,方法也不入流,但是……
她直觉这会是对陛下唯一有用的方法。
施针还有两日即可结束,南音复明近在眼前,为此,她觉得自己对疼痛的忍受度都高了许多。
双目的布条缠得比任何时候都厚,近日屋内的光也被遮得严严实实,只容许微暗灯火的存在,她却未觉烦闷,心情一日比一日舒朗。
正侧首听喧喧在屋内的闹腾声,她听到屋帘翻起,以及行礼之声,便跟着唤了声,“先生。”
身侧有人落座,一只微凉的手触来,“可还很痛?”
太亲昵了。南音想,但她没有躲开,因为这时候躲已经太晚了,在治眼施针的时候,和先生更亲密的接触不知有多少。
自那日后,先生未曾再在言语上逼迫过她,也没有让她做甚么,但他强势的一举一动无不彰显着最真实的想法。
紫檀曾小心问她,娘子治好眼疾,就要留在宫里了吗?
这个留,自然不是简单地住下。
南音很坦诚地答不知。
她仍旧敬慕先生,很确定这份感情并没有转换为男女之情,但如果说拒绝后,就会从此失去先生的关爱,她又会感到抗拒。
她不想失去先生。
如果先生执意要让她入宫,南音清楚,她是愿意的。纵然她不知自己能否在宫中长久地生活,能否面对先生未来的后宫三千,能否面对将来可能遭遇的抛弃。
“是有一些,但还能忍受。”这些日子施针前后的拥抱,已经让南音愈发依赖绥帝了,甚至有点儿撒娇般道,“先生今日没有带甚么给南音吗?”
绥帝微露笑意,令她张口,而后递了一颗牛乳糖去。
淡淡的清甜味瞬间滋润舌尖,慢慢地延伸至每份感官,让南音下意识露出笑容,“我喜欢这个。”
相较于那些奢华的金银珠宝,她总是对这种小东西、小心意高看一眼,绥帝道:“御膳房制了一整盒,都拿来了。”
“嗯,我要早上吃三颗,晚上四颗。”
全英忍不住好奇,“慕娘子为何是这个吃法?”
“有朝三暮四一说啊,全总管不知吗?”
“……”全英后知后觉发现这是个让人笑不出的笑话,但他无言的模样,却大大逗乐了屋内其他人,连紫檀她们都敢憋着笑往他这儿扫一眼了。
他幽幽叹一声,“能讨陛下和娘子欢心,也算是奴婢的福分了。”
绥帝又看了眼南音,发现她这几日开朗不少,竟能当着他的面开玩笑了。
笑声点到即止,随着江盛及药童的进入,今日的施针又要开始了。
门帘大闭,多余的侍女皆被遣出,榻边摆了三盏明灯,为江盛施针方便,绥帝还亲自手举一盏。
相比于前几日,南音的表现堪称勇敢,这会儿竟只皱了皱眉头,当真没有再流泪,让江盛所用的时辰直接减了一半。
“慕娘子真乃女中大丈夫。”江盛收针时笑道。
“江太医过誉了。”南音如实道,“是真的不怎么疼,之前施针后还会有整日持续的疼痛,这几日都没了,是江太医的止痛方好。”
不止不疼,反而每每施针时,都有种如梦似雾的缥缈感,让她都没来得及感受疼痛,江盛就已结束了。
“不疼?”江盛目色微变,没有为她的夸赞欣喜,反而仔细打量南音,带着某种惊惧。
绥帝敏锐察觉,在南音躺下休息后,跟着江盛大步而出,“有何差错?”
江盛不敢将心中的猜测直接道出,匆匆走向侍药房,“臣要亲自去看看。”
侍药小童正歪在那儿无聊地数药柜,突然见他们二人身影,连忙惊慌直起身。
“昨日煎药的药罐可还在?”江盛顾不上那些虚礼,直接问他。
“在……在,昨日的药罐正好打碎了没有清洗,今日已预备了新的。”
药童领江盛去看药罐残片,里面黑乎乎混成一片的,正是各种药渣。
江盛俯身拈起,仔细分辨嗅闻,确实和他开的药一致,但他舔了之后依旧察觉出了其中的细微区别。
略显刺激,有一味药的剂量放多了。
果然是金松草。他的心沉了下去。
从慕娘子的症状来看,她服用过量的金松草至少五日以上,已足够出问题了。
绥帝的压迫感正在身侧,江盛丝毫不敢隐瞒,扑通跪地,汗涔涔道:“陛下,臣要禀告一事。”
“说。”
“为慕娘子开的止痛方中,有一味药名金松草,微量有止痛麻醉之效,但剂量一多,便可致幻致毒,长久服用,将成药瘾,轻易不可去,去则伤骨脱皮。”江盛的头,越来越低,“因此药特殊,臣每日都会在药方中增减剂量,就是为了防止成瘾,但慕娘子这几日喝的汤药中,剂量明显大增,才让慕娘子痛感渐轻,甚至神智恍惚。”
这大约可以解释南音这几日都显得格外开朗,与往日娴静模样不同的缘由。
“药瘾?”
“是,药瘾一旦发作,浑身疼养难耐,如坠幻境,严重者甚至六亲不认,自残相搏,只有吃药可解。”江盛轻声道,“此药……三日过量,即可成瘾。”
他此前用的,最多不过一指甲缝的用量,但从方才尝到的刺激味中,起码被加了整整一包。慕娘子每每施针后心力憔悴,确实无法分辨其中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