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总觉得,这该是先生早想好的方法,故意等吵出了结果才来说,为的就是要他们主动让利。不然一开始就偏袒兵部,定更要吵翻天。
她不知自己琢磨得准不准,待那边儿消停了,大臣们各自离去,见了绥帝便忍不住开口道出这些推测。
清清冷冷的目光投来,南音微赧,“我说错了吗?”
“不,大半已中。”绥帝给予她肯定,还微微笑了下,“他们也能想到。”
想到又如何,这银子,他们必须得让。
他走到南音身侧,宽袖垂落书案,在满桌堆叠的奏疏中翻出一张纸来,递给南音。
这是他的字,正上方书写三个大字:禁婚诏。
诏书中,规定以博陵崔氏为首的七姓十家,不得自为昏。诫勉其识嫁娶之序,务合典礼。且其中有道极为苛刻的政令,凡这七姓十家,嫡出子女,均不得自行嫁娶。
绥帝道:“归京后,我有意颁禁婚诏,遇诸多阻拦。”
连中书令郑尽也觉得他这禁婚诏内容不妥,不赞成下诏。
南音逐字阅过,亦是瞠目,“先生,这确实……太过霸道了。”
意思是天子不点头,他们还别想婚嫁了?天底下从没听过这样的命令,听上去有些荒谬。
若不是绥帝亲自和她说,南音都想不到这是他的主意。
转而一想,先生许是因扬州刺史夫人一事而生出此意。
“你也觉得不妥?”
绥帝微微皱眉,是认真在问南音意见。
“不看其他,就论今日庆州伯公子一事罢。”南音轻轻道,“我深居闺中,都知道哪些氏族的女郎备受推崇。崔七娘子只是多说了几句话,便能令朱公子欣喜若狂,宁愿再次解除婚约,背负骂名,也不想错过机会,足可见七姓名望之重,深入人心。”
何况,崔家如今还有位太后。
“先生颁下禁婚诏,却不可能随之定刑罚。若是他们私下成婚,难道还能因此事大惩吗?”南音顿了下,“反倒是助长了他们名声。”
连天子都要忌惮的望族,寻常百姓一看,不更生敬畏吗?
绥帝沉默,确有这个可能,但七姓借婚姻之便壮大势力,需得扼制。
王氏一事上,他只借此小惩大诫,范阳那边才给卢氏换了一支主人,近期他都不便再大动。
何况大婚在即,他不欲在此时和他们作太多博弈。
南音观之,愈发放轻声音,“先生……为何不多等一等?”
她道:“凭借科举,先生可光明正大提拔寒门和平民百姓,假以时日,这些人成为先生左膀右臂,定能和世家抗衡。此消彼长,世家自然能弱下去。”
经由绥帝亲自教导,和数月来的耳濡目染,说起这些,南音亦能侃侃而谈。
“所需时日太长。”绥帝落座,将禁婚诏摆在一旁,“我想快些。”
他其实不是缺乏耐心的人,但不知为何在这事上,总会显得格外激进强势。
两个月前,卢家的事没有引起太大震荡,还是因了一些运气。南音不明白绥帝已占上风,为何不能缓缓再进行下一步。
她偏首凝望他侧脸,忽然大着胆子,抬手抚平他的眉头。
温温热热的指腹带着奇异的力量,让绥帝随之闭目,抬手握住了南音手腕,再过片刻,轻轻一带,便把她抱了过来。
“先生正当盛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南音婉言劝阻,“我虽不知先生想快些的缘由,但欲速则不达,先生应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绥帝含糊嗯出一声,下颌搁在她肩上,如此静坐了会儿,忽的道:“我比你年长十一。”
南音微怔,说了声是。
“能伴你的时日,已比常人少了十年。”是以,他总想快些做完这些事,有更多的时间来和南音相处。
听来许觉不可思议,但绥帝确实是这么想的。
如果不是无法直接抛下重担,他在确定自己心意后,就想带南音逍遥于山水间。
他还道:“李家皇帝,都不长寿。”
先帝二十登基,御极十六年驾崩,皇祖在世时日稍微长些,四十有二才离世。不过不管哪一位,都没活过四十五。
好像不短,可算起来,也没剩多少年。
南音听罢静了会儿,内心其实不是特别理解绥帝的想法,但正如她不知为何先生会喜欢自己一样,这种时候,她需要做的是安抚他的焦虑。
反手握住绥帝,南音道:“有诗云,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但我同先生,却远远未到诗中这般地步,彼此都是大好年华,先生的焦虑,是否来得太早了些?”
“一日十二个时辰,便是除去歇息的四个时辰,仍有八个时辰。即便像方才那样,先生处理政事,我在屋内旁听,亦是一种陪伴,莫非先生觉得,只有像现在这样面对面谈心,才算吗?”
“不会无趣?”
“不会。”南音摇头,“我本就喜静,往常一人都可以独自待许多日,先生莫非把我当成无人看顾,就会枯萎的花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