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轻声问:“我的心,先生认为,可信吗?”
绥帝一顿,抬眸看向她,唇角微扬,“你自然不同。”
南音也知道,对待自己和他人,先生用的一直都是两套标准,全然没有可参考的价值。
她心中仍暗暗记住了这点,想在日后有机会时,再仔细和绥帝探讨。
六局主事接连入内。
尚宫、尚服、尚食、尚寝、尚仪、尚功六局,各掌不同宫廷事务,每局设两位主事女官,其下管辖女使又各有二三十,由此延伸至整座宫廷,和内侍省的职责并不算泾渭分明,偶尔也会有重合之处。
新后入宫,她们早早就做好准备,将名册、账本尽数奉上,等待这位翻阅。
挽雪并一位鸾仪宫拨来的嬷嬷则从旁辅助,若有难懂之处,及时为南音解疑。
看着看着,南音感觉这六局之中的任职人选,也和朝堂百官一样大有学问。这些女官都有品阶,某种程度上可说是内廷臣子,有人的地方,该有的争斗就都会有。
按照绥帝和太后教她的方法,她又分别召这十二人问了些话,发现其中隐隐分了派系。当然,并不像朝堂的党()争那样水深火热,只是些寻常利益之争。
要想把这些人尽数掌握,不是件易事。她们会看在她的身份,以及天子、太后的面子上尊她敬她,任她差遣,却不一定会对她忠心。倘或办事途中有差错,忠心和不忠心之心处置,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
问及绥帝,他对这些好像并不在意,只让她随意差遣。
宫廷內闱之事他甚少管束,毕竟整座皇宫另有他的内卫在看守,有心之人想做甚么,必逃不过他的耳目。所以对待这些人,他的态度远不如对待朝臣那样郑重,甚至是轻视,让南音用不顺手,便换一批。
南音无言。
诚如绥帝对她许过的承诺,他会将她护好,不让她过多操劳,凡遇问题都能帮她解决。
可这解决的方法,未免太过简单粗暴。
她深觉还是要多讨教太后,因为在绥帝眼中,这些根本不值一提。
如此召见过六局之人,简单了解一番,南音连敲打之事都没行,就让她们退去。借绥帝去看些比较紧急的奏疏时,转道去了鸾仪宫。
崔太后刚去园子里转了圈,换一身轻便常服,衣襟勾勒出数圈祥云,手捧清茶倚在美人榻上,雍容稳重。
眉宇中沉淀着岁月磨练出的气韵,浅浅含笑令侍女侍奉皇后吃茶,有种从容不迫的风度。
“你是想问这些?”她没有很吃惊,啜了口茶,仍道,“其实,陛下的后宫清静,他又爱重你,按理来说,你无需在这上面费太多心思。如他所言,用不顺,换一批就是。”“总不能凡有不顺心的时候,就把人换了。”南音轻声,“对宫廷事务轮转无好处,也显得我无能。”
太后微怔,轻笑起来,果然还是她了解的南音,不会因绥帝赋予的这份特权就掉以轻心。
这才是当好一国之后的态度。
她先前的话,含着小小试探,想知道南音如今的想法,现在知道了,再满意不过。
微直起身,示意南音做到身边,道:“这些在前朝忙碌的男人都有个毛病,容易轻视女人及女人做的事。我们这位好陛下啊,也多少沾一些。”
太后哼了声,“只他们朝堂的勾心斗角才需计谋,我们就全是拌嘴扯头花不成?”
这说法逗笑南音,珠翠轻颤,继续认真看向太后。
提起这些,崔太后可有太多的话要说了。
她出身崔氏,自己家这一支尚算和睦,但涉及到利益时,就免不了要和那些旁支来往,算是在闺中就略懂了些人心算计。
后来为家族入宫,在先帝那儿又不受宠,经历的明争暗斗就更多了。崔太后有家族及其他世家帮衬,不算艰难,但也是过得跌宕起伏。
“六局之事,纵然贵为皇后,也不能小觑了。稍有不慎闹出乱子,那些言官可不管你是甚么身份,必得先跳出来数落一番,过个嘴瘾。”
“你的感觉没错,这些主事女官,背后也多少牵扯到氏族之争。”太后提起玉妃得宠之时,故意刁难一位女尚宫,叫人不动声色联合家族挖了个坑,使玉妃犯下大错,被御史连番攻讦。若非先帝强势保下她,只怕都要被打入冷宫。
令人取来名册,“我先前本是想着过段时日再叫你管这些,等你熟悉了宫廷,慢慢接手。思来想去,既不好引起那些人误会,也不能叫你心底不痛快,便将人和册子都一齐送了去。”
太后简单解释了下,开始给她讲名册中哪些局和人事需特别注意,其背后可能牵扯的势力。
南音认真细听,她是个好学生,每一次都能恰到好处提问,让太后为人师的兴致大起,连着说了小半个时辰不停歇。
“掌握了这些,你今后同那些世家夫人们打交道也更容易。”太后道,“她们可远比这些女官麻烦,待有机会,你亲自召一场宫宴,再一一去认识。”
私底下,定有不少人瞧不上这个家族不显、出身平平的新后,有绥帝在身边时还好,若南音单独面对这些人,不一定仍能被敬重。
那些人,可不会因为她有天子撑腰,就真心对她高看一眼。
太后没有对南音直接道出这话,等她亲身经历,自会明白。
这场一对一的教学持续小半日,快到用晚膳的时辰,太后意犹未尽,“怪不得陛下好为人师,收你这么个学生,人人都能爱上当老师。”
仙女儿般的美人认真坐在身侧,目光专注,还时不时露出敬仰孺慕之色,太后都觉招架不住。
不知这能不能算夸,南音抿唇笑了下,“母后倾囊相授,我也不能拖后腿。”
她起身,用目光止住侍女,亲自为太后沏茶,流云般的一套动作赏心悦目,双手奉上,眨眼道:“请母后喝茶。”
太后接过,余光扫视她全身,忽的想起一事,心中微动,道:“一两个时辰说不清,今夜不如宿在鸾仪宫,再多学些?”
“母后有此意,我再欣喜不过,自当遵从。”
能宿在鸾仪宫,南音也悄然松了口气。黏得太紧也不妥,如今有太后为理由,先生只能听从了罢。
她打发人去绥帝那边说了一声,今夜不回椒房宫,并着人取来了衣物。
天际昏昏落幕,直到简单的一顿晚膳用毕,绥帝身影仍未出现,南音愈发松然,与太后说笑,来了兴致,还一同试用香脂。
但就在上榻前的最后一刻,侍女来禀,说是御驾到了。
这时候来鸾仪宫,用意为何,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