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越都城渔阳,夜已经很深了,一处别庄内仍是灯火通明,四周不时传来蛙声惹人心烦。
现如今乌邪掌权,不仅对朝中旧臣,侄儿大肆清剿,连长公主乌嘉福这位堂妹也不打算放过。这些日子,乌嘉福只得以别庄为据点,和魏文彬分头行动联络旧部。
乌嘉福并非娇生惯养,遇事只会哭啼啼的公主,相反,弟弟继位时年幼,朝中动荡,几位叔伯各怀鬼胎,是她以制衡之术助弟弟坐稳东越王的位子。后来远嫁酆京还遭不少臣子反对,非要魏文彬入赘到东越来。
忙碌数月,近来总算有了收获。这天乌嘉福早早回到别庄,沐浴后本打算睡了,可池中蛙声一阵高过一阵,吵得人无法阖眼,乌嘉福索性起身,临窗发怔。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有人喊道“禀公主,魏大人回了。”
侍女们纷纷望向乌嘉福,却见她只是扭过头,淡淡道∶“你们出去迎他就是。”
这副态度侍女们早已见怪不怪,要说早些年,长公主和魏大人那也是如胶似漆,即便有了魏潮,国事忙碌,魏文彬也一天不落地帮长公主梳发,描眉。
当时长公主一度是酆京最惹人羡慕的女子,美貌,财富,地位,出色的夫君和儿子,人生圆满至此,简直别无所求了。但自从女儿丢失,长公主和魏文彬便争吵不断,这些年早已貌合神离。
魏文彬入屋,也没要人侍奉,自顾自沐浴后换上一身白色中衣,来到乌嘉福身后。
他看起来心事颇重,面对乌嘉福时说话小心翼翼∶“最后两位旧臣今日我已游说过,若他们愿意相助,明日一早自会到别庄来。”
“辛苦你了。”
乌嘉福语气冷冷的,说完起身吹灭了灯,自己躺回床上里侧,给魏文彬留下一块不大不小的地方。
好像早已习惯她这副态度,魏文彬只是轻轻爬上了床,沉默良久叹息一声,唤她∶“嘉福,你还要生我的气到何时”
乌嘉福背对着他,两人各盖一条薄被,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魏文彬以为乌嘉福睡着的时候,听见妻子语气哽咽,“找到小囡囡……本宫再考虑你的事。”
乌嘉福对魏文彬有怨,这点身边的人都知道。
当年乌嘉福有孕,正是魏文彬和章首辅斗得最凶的时候,又逢酆京地动,魏文彬把妻儿送去法缘寺就回城去了,直到乌嘉福生产都没来看一眼。还是京兆尹上门才知,自己未曾谋面的女儿被偷了。
那之后乌嘉福就埋怨起他来,两人关系也不复从前。
面对魏文彬的示好,乌嘉福不为所动,就像现在,她又翻旧账∶“当初你口口声声说,法缘寺有重兵把手万无一失,让我安心待产,结果呢……小囡囡才出生几天就被偷了。”
“你爱权,爱名声,就是不爱我们妻儿。”
年轻时,魏文彬确实恃才傲物,沉溺权术。但说不爱妻儿,魏文彬是不认的。只是那时候,他心里装的东西太多,即便面对家人,也要权衡利弊,做不到奋不顾身。
后来女儿丢失,他退出朝堂才幡然醒悟,世间最珍贵的,唯家人而已。
魏文彬试着从身后小心抱住了乌嘉福,任由乌嘉福挣扎也没放手,“是我的错!等处理完东越的事,我们就继续找小囡囡,好不好”
房中抽泣声渐高,或许是这段时日的周旋令乌嘉福疲惫,又或许是真的想女儿了,这个宁静的夜,乌嘉福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
“我们的……小囡囡……真的还活着吗”
有时候,乌嘉福也不确定,这么多年的找寻有没有意义。
或许小囡囡还活着,又或许早死了。丢失的女儿是她插在她心口的一把刀,仿佛只有不断的寻找,才能让她活下去。
魏文彬动容,早已不再年轻的俊颜染上悲戚,“肯定……活着。”
”等找到小囡囡,我要把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捧到她面前,送她最华丽的裙裳,就算她要星星也想办法给她摘。”
乌嘉福破涕为笑,“我们小囡囡肯定是个心善的孩子,舍不得让你这把老骨头上天给她摘星星。”
魏文彬也笑了一阵,然后便起身穿衣,说“你歇息吧,我去外面把青蛙抓走,省的它们吵你睡觉。”
乌嘉福愣了下,没说什么。
这晚她做了个梦,梦见小因因长大了,围在身边叫她娘亲,一声比一声甜,叫的她心都化了,只是无论再怎么努力,乌嘉福也看不清小囡囡的脸。
酆京。
天气越来越热,卫淼苦夏,愈发不愿意出门,整日在房间呆着。
小姑娘懒的很,往冰鉴旁一躺,香草给她扇着冷风,舒服地眯眯眼睛,别提多惬意了。她手上拿着几条彩线,正自己捣鼓着什么。
香草便问“姑娘这是打算做什么”
“编绳绳。”卫淼正忙着呢,头也不抬回道。
端阳节快到了,民间有薰苍术,戴五色丝线的习俗。卫淼发现五姐姐正和二婶编织五彩绳也来了兴致,已经认认真真编好几天了。
小丫头笨手笨脚的,刚编织好的绳结一不小心就弄散了。但她耐心好,散了就再编,格外认真。
香草要来帮忙,但卫淼不让,嘟囔着嘴巴说∶"一条给……钰哥哥,一条给香草姐,凝雪姐姐一条……”
她掰着手指数,一来二去几乎身边的人都有,连团子和花妞也没落下。
香草就笑了,“那奴婢就先谢过姑娘了。”
在端阳节之前,卫淼总算编好了十几条五彩绳,一条一条送出去,还不忘亲手给团子和花妞戴上。只是这几天,钰哥哥又不来看她了,剩下的两条五彩绳一直被她藏在荷包里。
端阳节这日,酆京汴河里有赛龙舟,卫晶晶爱凑热闹,这种场合自然不会缺席。早早在翡翠楼定下雅座,带上卫淼出门了。
她们到达翡翠楼的时候,赛龙舟尚未开始,汴河边已经围了个水泄不通。卫淼害怕人多的地方,她戴着帷帽乖乖跟在卫晶晶身后,一步也不敢远离。
二人相继上了翡翠楼二楼,迎面冷不丁撞上一个人,混乱中,卫淼的荷包和帷帽落在了地上。
她呀一声,弯腰去捡,不知被谁一撞,手意外和另一只手碰上。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皮肤白皙手背有两道淡淡的疤痕。卫淼以为,这样的手一定属于男人,她吓得一缩,谁知抬眼时,见到的却是一个姑娘。
确实是一个姑娘,只不过这个姑娘身材格外高大,长相……还挺美的。
肤色如雪,紫色薄纱襦裙贴身,双眸莫名带着一股冰冷,给人一种后背凉凉的感觉。那姑娘捡起荷包和帷帽递给她,笑道“抱歉,可撞疼你了。”
就是声音有点怪,细细的好像含着沙砾。
卫淼仰着小脑袋看她,咧嘴甜甜的笑,“没……没关系的。”
因为自小接触的人中女性居多,卫淼对女性天生就存有好感,尤其还是这么漂亮的大姐姐。她接过荷包,还不忘夸赞,“姐姐,你……你真漂亮。”
那姑娘愣了下,捂嘴一笑,“不及妹妹的十分之一,可以叫我衡姐姐,你呢,怎么称呼”
“衡……姐姐”卫淼眨眨眼睛,好脾气道“叫我……水水。”
才说了几句话,那头卫晶晶已经找到雅座,招手唤卫淼过去。卫淼就说∶“以后……再来找衡姐姐玩儿。”
和卫淼的友好不同,香草总觉得这位姑娘哪里不对劲,但她说不上来。安全起见,带上卫淼就要走。
但没走两步,又遇上一个熟人。
乌泱泱的人群中,魏潮一眼就认出了卫淼,咧着一口白牙走过来,“卫家小六娘,你也在?”
对这位仅见过一次面的小姑娘,不知为何魏潮就是印象深刻,总想把她好好的护在身后。几个月不见,他忙问“那个畜生……没再找你麻烦吧”
魏潮口中的畜生,指的自然是章灏。
卫淼也喜欢这个面善的哥哥,她摇摇头,想到什么从荷包里掏出一根五彩绳,"这个……给你。”
长这么大,头一次被家人以外的人送礼,魏潮摸摸脑袋有点不好意思。香草觉得不合适,正要阻拦却见魏潮已经大咧咧地接过戴在了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