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淼今日掉了许多眼泪。

刚被杨氏为难,要她交出印章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伤心，只是犹豫。毕竟祖母曾说过，那枚印章谁也不能给。

可在她心里,还是把杨氏当作娘亲的。娘亲想要的东西,只要有,她就愿意给。然而当响亮的巴掌落在香草脸上时，卫淼的心沉到了谷底,那种深深的失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淹没。

那一刻,卫淼忽然无比清醒地认识到，那些巴掌原本是该落到她脸上的,只是香草替她承受了而已。

不知怎的，卫淼忽然想起了一些零碎的记忆，那时候她还是卫国公府的千金大小姐。

有一天下人告诉她,杨氏身体不舒服,卫淼就摘了几支桃花去看望母亲。才走到门口,就听杨氏和卫长东在商量事。

杨氏语气怨恨，“小六娘笨成那样,我都不好意思带出门。你是不知道王妃怎么说她的,拙口钝腮愚不可及,这样的人养着有什么用,嫁过去也是被人嫌弃的命。”

“尽快把卫瑶接回来吧,趁着年纪小好安置。”

“她一个贫苦人家的女儿,能在我膝下承欢几年已是她的福气，我真是一天都不想再看见她了。”

一身珠光宝气的贵夫人，染着丹蔻同自己的夫君抱怨。好像在她眼中,女儿只是个累赘，想丢随时便可丢了。

这对夫妇你一言我一言商量着接卫瑶回府的事，完全没注意到一个小小的女娃，红着眼睛在门口站了许久。

她忍了忍，眼泪最终没有落，也没有进屋询问什么，只是把几支桃花留在门口，静悄悄地回去了。

从记事起，卫淼就知道杨氏和卫长东不喜欢她。那时候年纪小，小孩子嘛，都是缠人的。小小的卫淼虽然害怕，但仍会大着胆子跑到杨氏身边亲近。

有时候她会把自己珍爱的玩具拿出来和杨氏分享，有时也会学着府里其他的姐姐妹妹那样，抱着杨氏撒娇，年幼的小女娃小心翼翼讨好父亲母亲，只想从他们身上得到多一点的关爱。

但卫长东总是很忙，没时间搭理她，杨氏待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只有在恭谦王妃面前，才会对她露出微笑。

那天以后，卫淼就明白了，因为她不够聪明，杨氏才不喜欢。

可什么才是聪明呢？卫淼猜测，或许像府里大郎二郎他们那样，认识很多字，会背很长很长的诗文就算聪明？

为了让母亲喜欢她，卫淼就认认真真学认字，读书。她学东西是比旁人慢了些，但只要认真去做是能做好的。那段日子，卫淼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跑到族学学习。

丫鬟们不解，夫人嫌小六娘丢脸，早不让她去族学了，为什么她还要坚持去。

卫淼认认真真学了一段时间，终于学会了好几个字，会背几篇不短的诗文。她兴高采烈地去杨氏屋里，想用这种方式获得母亲的认可。

但杨氏只是淡淡地告诉她，身子不适，要她去法缘寺祈福。

那时候，卫淼天真地以为，杨氏和卫长东会来接她的。可在一日又一日的等待中，卫淼终于认清了事实，她就是没人要了。

即便如此，呆在法缘寺的那十一年，她真的不想念杨氏和卫国公吗？就不想回府看看吗？《笨蛋太子妃养成手册》,牢记网址:m.1.当然不是，虽然有钰哥哥，但卫淼还是希望有爹有娘，有个和和美美的家。这种感觉，尤其在看到卫晶晶一家的时候，变得尤为强烈。

无论卫晶晶撒娇，还是犯错，亦或发脾气，二叔和二婶不仅全盘接受，有时候明知道事情不对，还会纵容。

不像卫淼，无论她做什么，杨氏和卫长东都是看不见的。

回国公府的这段时间，卫淼懂的越来越多。她知道自己不是杨氏和卫长东的女儿，心里的期待一点一点降低，渐渐的也习以为常了。

毕竟，她曾经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让他们喜欢自己了……

卫淼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只有钰哥哥，但今日，此时此刻，才知道她也有爹爹和娘亲。

想到这段往事，十六岁的少女眼睛愈红，眼泪像决堤的河，再也止不住了。她就是很多很多水做的，眼泪比别人多，还比别人咸。

卫淼小手拉拉乌嘉福宽大的袖子，语气带着点可怜，“你真的是……是我的娘亲吗？”

她一哭，乌嘉福心口就愈痛。虽然还没有确认，但她除了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卫淼仰头，瓷白的肌肤上挂满一条又一条的泪痕，恳求说：“那……那你可以带我走吗？我叫卫淼，十六岁，我……我会很乖的。”

话音刚落，一旁的卫长东再也看不下去，厉声呵斥：“小六娘，你跑出来做什么？别掺和大人的事，回去！”

这下，轮到乌嘉福震惊了，她嘴唇颤抖，“你……你在卫国公府序齿排第六？”

“嗯。”

脑子轰一声，乌嘉福想起十多年前，曾在法缘寺偶遇那个扎着两只小揪揪的女娃，其实她当时就感觉那个小女娃格外熟悉，格外亲切，仿佛认识了好久似的。

心里也不是没想过她是自己小囡囡的那种可能，只是从惠音师太口中得知她是卫家小六娘，那个念头转瞬即逝，毕竟乌嘉福怎么也无法将丢失的女儿与一个国公府的姑娘联系在一起。

如果不是太子书信，她根本不会想到卫国公府。

乌嘉福怔忡的时候，卫长东迫不及待上前，他蛮狠地拽住卫淼胳膊，要将她拉回后院，压低声音道：“小六娘，别以为你认识太子就可以为所欲为，我是你父亲！你是我卫家人，一辈子都是！”

“不……不走。”卫淼反抗。

经历过今天杨氏打人的这一遭，她宁愿流落街头，也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见状，冷静如魏文彬再也忍不住，什么文人之仪，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通通被他抛在身后。魏文彬一个飞身扑上去，一拳打在卫长东脸上。

“卫国公没听见吗？她说，她就是卫淼，她说，她不想走！”

“魏某与公主只是来寻女，六姑娘到底是不是让我们查验一番又如何？卫国公如此心虚，到底隐瞒了什么！”

魏文彬虽是个文臣，但这几年在外行走身体好得很，反倒是卫长东，这么多年光浸在妾室的院里，一身肥肉不说，连还手都轻飘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