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范宁试着换到这句话时,马莱终于抬起了头,旁边的克劳维德也转了过来。
“可以看一下你抱的画吗?”范宁又问道。
这位络腮胡将头歪到了下侧方,看了看被卷起来的画布里的内容,然后抽了一卷,徐徐展开。
“《午餐后的音乐会》?”范宁在心里读了读角落的标题。
森林中是层层幽暗的树萌,草地上白布呈着果篮、鲜花与乐谱,两位衣着正式的绅士演奏着小提琴,不着寸缕的淑女抱着吉他坐在对面,远处是蜿蜒的小溪,同样有一位衣衫褪下的淑女,站在溪流中挽着头发。
两位小姑娘疑惑地了歪了下头,琼凑到闺蜜的耳朵跟前小声道:“希兰,这幅画虽然很漂亮,但我怎么感觉…那么…”
希兰也悄悄问道:“是因为画有人体的原因吗?”
“是也不是。”琼的脸蛋在希兰头发上蹭了一下,“人体画在本格主义或往前很常见呀,很多宗教场景也会涉及的,但这幅说不出来是哪里感觉那个…”
范宁退后几步,眯起眼睛,伸出手指,依次凌空缓缓勾勒了三个相互嵌套,上下错开,从近到远,从大到小的不规则三角形。
然后又前后斜着腾挪了几步,变换了阳光与自己和画的相对位置,继续眯眼看画。
“他在干什么?”看到画卷被摊开,早有几個记者注意到了范宁,此时对他的动作充满不解。
“看构图关系,还有各种不同光线强度下的色彩观感。”有更多的几位画家,眼神中流露出了异样之色。
范宁比划完后上前,轻轻扯住画布一角,从后往前翻折,一个深红色的,形状类似“R”的霍夫曼语字母映入眼帘。
“你是个行家…收藏家?美术评论家?怎么称呼你?你应该不是拍卖行的吧?”
虽然范宁一句话都没说,但就是这几个动作,让画家马莱此刻腾得一下从台阶上站了起来,问出了一连串的短句。
范宁缓缓评价道:“如果要画人体,要么全部人物不着衣物,要么其余充当虚化背景,或是将其放在宗教气息浓郁的典故之中,得用半透明的颜料一层层描绘肌肤,营造古典柔和的光感…你把人体与绅士同时置于生活场景,学院派看了必然觉得无礼。”
“你也这么认为?”络腮胡出声问道。
“我看到了扎实稳定的多重构图,浓重而愉快的光影效果,富有闲适和流动感的情绪画面,以及对传统叙事语境的尝试突破。”范宁微微一笑,“艺术追求严谨的技法与自洽的逻辑,但并不存在某个规范的制式与空间…我是卡洛恩·范·宁。音乐是我的主要职业,很高兴认识你们。”
其实在与马莱搭上话前,范宁已经在另外的工作人员那了解了基本情况。
提欧莱恩皇家美术学院一年两度的沙龙展刚刚结束,这一次的作品提交数额再创新高,但由于场地和审美等多方面原因,4500多幅作品仅有四分之一入选,他们就是那3000多幅未入选作品中的一批画家。
这些学院派的美术家们决定着什么是好的艺术,他们掌握了几乎所有具备含金量的授予艺术家的奖项,以及曝光和出售画作的最权威渠道…年轻的艺术家非常希望得到学院的垂青,而一幅作品成败与否,最直接最基本的标准,就是能不能入选帝国几所美院的沙龙展。
沙龙展的制度这几百年下来,在提欧莱恩已经发展得非常成熟了。其评审制度由政府任命的官员制定,其参展评审委员会成员由学院派艺术家担任,其制作的“导览手册”是艺术家、批评家、策展人、赞助人、收藏家、艺术机构和市民爱好者们必须参考的首要读本。
哪些画被淘汰,哪些被入选,入选的画作是悬挂在更容易看到的视线高度的位置,还是悬挂到高处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全部由他们决定。
而红色的“R”形字母,则代表这幅作品曾有过提交后落选的经历,它将直接影响到作品的市场价格,因此这被画家和收藏家们称为“死亡之吻”。
这批艺术家约有过半数是画暗示流的,也有一些风俗画家、雕刻家和版画家,或是在学院派风格上做了一些创新的,落选后他们自发组织了起来,来到乌夫兰塞尔,筹了一些资金,租用了普鲁登斯拍卖行的场地,想着证明自己,同时积累一些欣赏者或卖掉一些作品——这里的美术流量远不及学院派的沙龙展,但在这座城市的民间平台里也算数一数二了。
“落选者沙龙”的起名带有自嘲和不服权威的含义。
就是没想到,开展第一天竟然画被烧了。
范宁表明立场并自我介绍后,旁边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对了,他应该是乌夫兰塞尔刚崭露头角的青年作曲家。”
“作曲家?不是搞收藏的?…那他怎么这么懂行?就连第一时间参考‘死亡之吻’他都一清二楚?”
待得与上来的几个画家握完手后,范宁问道:“大家有兴趣去特纳美术馆办展吗?”
“特纳美术馆?…”画家中有不少人觉得耳熟,开始搜索记忆,“好像好几年前是听过这个名字,但后来销声匿迹了…”那位克劳维德突然回想了起来,眼睛一亮,“难道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