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范宁先生采用了从强拍进入的装饰音奏法,再者左手看似弹的是分解三和弦,其实不然,他的每个音都是保持时值的,并通过同音换指保证了低音线条的连奏性,这说明,他实际上在右手旋律之外,还设置了另外三个独立的声部。
这些正是中古音乐时期的特点,或范宁前世巴洛克音乐的特点。
果然,接下来它们开始了不同层次的运动,并点缀着惬意的装饰音变化,加之朴素清丽的织体,质朴而悠扬的旋律,无一不体现着卡休尼契时代的中古遗风。
“复调音乐太需要理性和书面架构了,他能以这条低音进行为始,即兴创作出如此风格纯正的中古时期乐曲,不简单,很不简单。”80多岁的斯韦林克大师连连点头。
“以固定低音为发展逻辑的变奏曲,在这一时期的音乐中十分流行…这首咏叹调看似简单,没有什么炫技的成分,但每一个音的安排、后续和声的续写、声部与声部之间的互补搭救…全都恰到好处,多一显得冗赘,少一结构不存。”席林斯大师心中暗自评价道。
32个小节,规整的4个部分,遵循主调G大调-属调D大调-平行小调e小调-主调G大调的调性布局,结束句的十六分音符带着克制的温柔,让所有不安与躁动的情绪都得到安然释放。
“虽然短了一点,但逻辑结构完美无缺,这样的即兴水平绝不是一般的青年作曲家的艺术造诣能达到的。”尼曼的眼光何其毒辣,他认为范宁的确具备了进入考察团视野的资格,准备给予掌声来赞赏这个年轻人的勇气。
就在此时,范宁抬起踏板,切断在琴身中静静鸣响的主和弦声,同时微闭的双目睁开,灵性状态在一瞬间变得昂扬。
他左手果断下落,反复敲出富有金属感的低音和大跳,同时右手奏响明快轻盈的十六分音符。
“好家伙,还有变奏?固定低音的和声变奏。”尼曼刚准备鼓掌的手又放下了。
变奏1 ,二声部,波罗乃兹舞曲形式。它在前世起源法国,常见于宫廷贵族的婚庆节庆场合,以中速呈现,强拍起拍,弱拍终止,在热烈的氛围下又自带着高贵庄严的气质。(注:舞曲体裁的音译名和民间起源,默认异世也有类似出处,由于种类繁多,为避免混乱,就不另行架空杜撰了。)
从静谧氛围中脱胎而出的第一变奏,范宁弹得自信又酣畅淋漓,尤其特别突出了左手,以顿挫的低音和断奏式触键营造出一种“庄严行进”的和声变化,让人在明朗愉悦之余,纯粹因和声的推进感而热泪盈眶。
既然有了变奏,那就绝对不止一个变奏,在众人的心理准备之下,变奏2如约到来,这里左手的固定低音以八分音符的模进呈现,右手两个声部则出现了上行四度的跳进+下行五度的音阶,组成了一首妙趣横生的三部创意曲。
“卡洛恩这次有点东西。”维亚德林内心十分惊讶,“主题加两个变奏,已经是第三首小曲了,他的架构仍然保持着极强的逻辑稳定性。”
每首的篇幅都是32小节,以4组调性布局分割成8小节的乐段,乐段又能继续平均分割成4+4和2+2的乐句与乐节,固定低音在这种拱形架构中反复呈现,让众人初步感受到了某种预见性——这位艺术家似乎想用规整中带着变幻的最小单元,一步步搭建出某种气势磅礴的事物。
右手以六度双音的形式落回主调,同时左手踏出终止的步伐,几乎未做停留,以跳音的方式弹出了类似分解和弦的八分音符,同时右手奏出歌唱性的旋律。
第3变奏,同度卡农。真正的神来之笔当从第二小节开始,当右手歌唱性旋律继续往后进行时,另一条完全一模一样的旋律重新出现,而且同样是由右手负责!
于是听众们发现,范宁的右手同时弹奏着两条一模一样的旋律,但时间上相互错开了一小节,形成了奇异的追逐效果。
乐曲的精妙之处则在第三小节完全呈现,此时左手的八分音符突然间加快了一倍速度,变成气息极长的联奏十六分音符——一片连绵起伏的音群,两条追逐的卡农旋律,三个声部在如此稠密的运动中仍然保持着对位的精巧,并且,同样遵循了前面变奏的和声与小节架构。
第一个作出激烈反应的就是麦克亚当侯爵,他整个人倏地从座位上绷直了身体,转头低声问自己女儿:“他平时都是这么作曲的?你怎么没跟我聊到过?”
专心听着范宁演奏的罗伊,被侯爵大人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有点发懵。
“爸爸,你除了这次要我通知他到会外,从来也没和我聊过别的啊。”
侯爵大人深吸口气,重新坐好,喃喃自语道:“剑走偏锋,真是剑走偏锋啊,在所有人都极尽浪漫主义之能事时,他偏偏作出了这样的选择…23岁的年纪,刚毕业的艺术生涯经验,中古音乐风格的即兴…这不仅能和成熟艺术家角逐,而且绝对超过了前面那些人的平均线,只差一个稳稳当当的结尾了,看他还剩几个变奏吧。”
旁边的克里斯托弗深表同意,认真低声分析道:“一般来说,应该是一共五六个变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