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宁和露娜先后跳下马车。
白色沙滩上有很重的炎热水汽在升腾,烘得人感觉跟蒸桑拿一样。
充沛的降水转瞬即逝,脚尖的触感从泥泞逐渐到干燥,范宁绕着几辆马车走动查看后,才发现沙滩往内不远处仍然是一片雨林,但的确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了这里,之前商队在雨林中已经穿梭了一下午,离海是有一定距离的。
“迷路而已。”这时马塞内古的声音传来,“总归会有几次迷路,这两天行路有些仓促,正好快到晚上,早点歇息,往里走,挑块地方生火。”
在他的指挥调度下,商队开始稍稍调整挪步。
刚刚肆虐嘶吼的暴风雨,如今已彻底察觉不到余韵,夕阳渐渐落下,远处的海面平静得没有一点波纹,浪花安静地拍岸又褪去,留下一波波浅色的海藻和破碎的贝壳。
在炎热的天气下长途跋涉,新鲜肉类、蔬菜和水果都无法长期携带,但南国的旅人很难沦落到完全吃干货的程度,因为“芳卉诗人”的繁多赠礼会一路如影随形。
有些人在附近捡来了几筐蘑孤,马塞内古仔细地筛选了一遍,丢弃了小部分拿不准的,便让厨师们投入了沸水之中,接着投进去的是几片香料叶、干笋、姜块和白胡椒粒,还有从沙滩上清洗而来,用盐简单处理过的海藻。
不出多时,范宁就嗅到了一股隐约遮掩但诱人无比的奇香。
见到他抱琴落座于沙滩,几位女孩子一时间围了过去,包括之前说“不是她喜欢类型”的长姐卡米拉,然后两位见习游吟诗人和家族长子特洛瓦紧随其后。
雇主克雷蒂安在征询着“指路人”关于善后的补偿或抚恤事宜,这几天己方商队减员了4名雇工和车夫,按马塞内古的话来说算是“过于倒霉的倒霉蛋”,因为自己手底下反吃的黑帮人数都已经超过30了,相比起来他需要负责的保护目标,只有特洛瓦手臂上挂了点彩。
旁边的雨林潮气未收,又湿又热,蛙声阁阁地叫着,再加上虫鸣唧唧,不光煮蘑孤的地方,整个靠海的洼地都像一口半敞开的锅,那地平线徘回的残阳则是一团红澄澄的火,缓缓地熬煮,缓缓地熬煮,让蘑孤汤咕都啦都地响,锅盖一揭开,鲜香味便急不可耐地钻出,连几个裹着白纱布的伤员都精神大振,仿佛对着空气咬上几口都能得到极大满足。
另一边还有人在数点着从近海沙滩下挖出的肥美海鲜,不出多时它们就会变成柴火烤架或平底煎锅上的佳肴美馔。
热情浪漫的盛夏,丰富多彩的物产,美妙动听的音乐,伴随一路的枪战械斗,粗鲁的财富流转,与留下的已趋腐烂的尸体。
范宁在持续理解着暴力与田园诗。
“叮冬冬叮冬冬......”
指尖下的吉他流淌着6/8拍的分解和弦,高音的两根琴弦,则被他拨响了一条带着附点和波音的甜蜜旋律。
在这四五天的旅行中,他弹遍了《冬之旅的全曲,但最符合当下身心状态,最喜欢反复去唱的,是现在的第11条:《春梦。
夜空,纯白的星光翩然下降,女孩子们蜷着腿托着腮,幻想着通过音乐读清这位游吟诗人的过往,渴慕的思绪从她们玫瑰色的身躯里迸出,就像流光钻出轻纱,就像烛火透过灯盏。
第4小节弱起,范宁唱出a大调的歌谣,速度稍快,曲调婉转,嗓音温柔:
“我梦见缤纷的鲜花,
那是五月的花朵;
我梦见翠绿的草地,
到处有鸟儿在欢歌。”
在流淌的琴声里,短短的四小节诗歌,瞬间将听众带去了一个幸福的过往梦境,一个怦然心动的春日。
安只觉得那个阳光下的街道被花丛簇拥着,喜欢的人在前方牵手引路,发丝飘扬间回眸而笑.....
模湖的情话因风而来,季动在心慌意乱间生长......
但很快,主人翁的美好梦境被寒冷和噪音打断,范宁手中的三拍子伴奏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的减七和弦与八度震音:
“雄鸡初啼的时候,
我的眼睛已经醒来;
外面又冷又黑,
是乌鸦在屋顶上徘回!”
主人翁的情绪也带上了激动和恼怒,尤其是唱到高音还原a,那一声雅努斯语版的“乌鸦raben!”时,范宁的声调陡然拔高,带上了一丝被吵醒美梦的咬牙切齿的无可奈何,让露娜整个人都听得怔了一怔。
戏剧性的处理起初让人忍俊不禁,但安设身处地去代入细思,只觉得凄凉和令人怜惜。
“又是谁在窗户上,
画上这些绿叶;
莫非在嘲弄这个冬天里,
看见鲜花的入梦者?”
范宁歌唱的速度变为慢板,情绪带上妥协的平息,并逐渐转回了起初的梦境歌谣,但有现实的愁苦成为了潜意识中的阴霾,一切都是无可奈何与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