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玉用力挠头。
不对啊,若阳华前辈想要说的是这些,玉符又为何要将他所说的话尽数屏蔽
“除此之外,鲛人有鳃,就在肋下,龙蛇可以缠绕,以此相攻,寻常修士,若无护身之法,应当难以应对。”师无衍那语调已顺畅了不少,他只是不愿回眸去看谢执玉的眼睛,“海兽我也见过,同龙蛇相比,大多还要多出螯钳,亦或精通吸引之法,一旦受困,极难逃离。”
谢执玉“”
师无衍“不过无妨,以灵剑划三尺之地,便可逃离。”
谢执玉“”
“最后一句,的确有些妖修不分男女。”师无衍神色不变,平静说道,“少数,你应当见不到,不用担心。”
谢执玉“”
这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师尊为他传授暴打妖修的
经验了啊
师尊是在诓他吧
可才说完这些话后,师无衍便蹙眉看向了他,像是小心翼翼等着他的回复,这幅神色,倒同谢执玉以往小心观察师无衍是否发怒的模样差不了多少。
谢执玉越发觉得有些不太对味,他皱着眉仔细打量师无衍,这才发觉师无衍那近似云淡风轻的神色之后,显还掩藏了些许难以令人觉察的惊慌。
师无衍这副神色,很有些像是那日在他屋中,他铆足了劲去逗师尊,以至令一贯沉稳的师无衍红了耳根。
他抬眸再去看师无衍,便见师无衍的面色虽然沉稳,却反是像在欲盖弥彰。
师无衍的肤色本就较常人要白,又是银丝白发,均与常人不同,因而他哪怕只是耳尖稍染微红,都会极为醒目,谢执玉看得清清楚楚,师尊回答完他这一通同妖修有关的问题之后好像好像害羞了。
谢执玉愣住了。
他只顾傻乎乎盯着师无衍看,脑中一片混沌,直到师无衍蹙眉看了他一眼,他才发觉自己这目光露骨,可比刚才看师弟的神色要刺目得多。
他吓了一跳,匆忙收回目光,师无衍却连斥责他半句都没有,只是匆匆瞥了谢执玉一眼,而后便若无其事一般清了清嗓子“回去吧。”
谢执玉“”
今日的师尊,好不对劲。
不仅是师尊,他觉得今日的自己,也有些不太对劲。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明白今日自己究竟都在想些什么,怎么会看着师尊发呆,可方才那股分外古怪的感触似乎还正停留心中,挥散不去,倒像是嵌在他的灵识之中一般,有种
莫名似曾相识的怪异之感。
他试图将这古怪之念从脑中清出去,这尝试却有些失败,他越是深入去想,便越发觉得额角抽痛,而他体内本就只是勉强压下去的魔气也越发躁动了起来。
他咳嗽了几声,想要说话,却觉喉中腥热,竟又咳了血,这回虽没有方才在宗门大比时那么严重,可师无衍还是立即顿住了脚步,回身来查探他的情况。
师无衍伸手触了谢执玉的手,谢执玉竟还被吓得往后缩了缩“师尊,我没事的。”
师无衍“先将药吃了。”
谢执玉此时才想起师无衍特意为他炼的那丹药来,他匆匆拿出药瓶,取出里头的药丸塞入口中,又匆忙咽下,师无衍这才松了口气,说“今日这药,药性略有不同。”
谢执玉乖巧点头。
师无衍略微迟疑,可还是伸了手,轻轻将一缕散发捋到他耳后,低声说“可能会有些困倦,但只需睡上一觉便好了。”
师无衍这动作实在太过突兀,谢执玉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后退避闪,可一时腿软,几乎朝后跌倒,是师无衍伸手轻轻扶了他的腰,令他稍微站稳了一些,道“药效或许会有些太烈。”
谢执玉“什么”
“不必惊慌。”师无衍轻声说道,“我会护着你。”
谢执玉“我”
谢执玉晃了晃身子,几乎昏然倒地,师无衍似乎早已料到会有如此一遭,他平静扶着谢执玉的腰,令谢执玉倚在他怀中,至于那最后一句轻微低语,谢执玉怎么都没有听清。
他努力想要睁开双眼,可眼前一切幻作重影,师无衍的话语也如行云,逐渐淡去,而他意识缥缈,沉沉浮于云端,只有极为偶尔间歇的意识清明。
可就算如此,那意识略微清明之时,也同隔着水雾一般,他只大约知晓师无衍将他带回了居所,令他安顿在床榻之上,而后谢执玉便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极长的梦,那梦境悠远,缥缈行过不知多少光阴,再令他堕入死寂一般的深渊。
待他恍惚自睡梦中缓缓清醒,却又好似陷于层层迷雾,意识迟缓朦胧,可这状态却并不怎么令人觉得难受,倒真像是浮在软绵绵暖呼呼的云端。
他挣扎着好容易令意识再清明一些,终于能略微张开些眼睫,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段蓬松暖呼的柔软白毛
等等,这是什么东西
谢执玉几乎完全停滞的思维终于开始重新运转,他试图偏过脑袋,认真看一看方才引起他注意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他很快便发觉自己这举动完全多此一举,他胸口踩着一只几乎比他脑袋还大的雪白爪子,他惊愕抬起目光,便见着那异兽略微凑到他身边,似乎轻轻嗅了嗅他的气味,而后便极自然在这床榻上圈作一团,将那蓬松的大尾巴绕过谢执玉身侧,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盘到了怀中去。
这是那日他在后山高崖上所见的雪白异兽这这这果然是只白色的大号狐狸吧
师无衍屋中这床榻本应当
算是极为宽敞,可这么大一只异兽非要挤在床榻上,床榻登时便拥挤了不少,而这异兽的半个身子还在床榻之下,谢执玉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他没有力气起身,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幻境,而这异兽的皮毛未免又太暖和了一些,又带着令人昏沉的魔力,谢执玉根本没有办法抵抗,到了最后,他也只是伸出手,一把揽住了面前那蓬松的大尾巴。
大小适中,正适合抱在怀里睡觉,他他很难不喜欢。
于是谢执玉便又这么昏沉睡着了,师尊给他这丹药的效果好得太过夸张,他根本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待他终于再睁眼时,他还有些恍惚,只顾怔怔看着眼前发呆。
方才那一切,究竟是幻梦还是真有那么一只狐狸闯了进来
可事情显然还是有些不太对,他方才不是在师尊的床上吗这这又是哪儿
五感一一回到体内,鼻尖嗅着了那熟悉冷香,谢执玉这才睁大双眼,原还昏沉的意识,一瞬便清明了起来。
眼前所见的,是自那半开的窗缝中洒进的一点昏黄的暮光,落在他眼前层叠散落的素白衣襟之上,那不是他的衣物,他从来不穿这种麻烦的白衣,谢执玉不由便稍稍朝上偏了偏目光师无衍倚着窗下的小桌,似是正支着额侧假寐,面上稍露疲态,那束发半散,如雪般的发丝垂落在肩侧,向来规整的衣襟也被揉得乱了,而谢执玉便在他身边昏睡
确切地说,他是枕在师尊的膝上昏睡,到现今他醒来为止,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少时间。
谢执玉脑中一片空白,哪怕他在师尊身边长大,由师尊亲自指教练剑,可与师尊这般亲近,却极为鲜有,只是在他尚且年幼时,才曾有过那么几回。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他做了噩梦连夜睡不着觉,白日练剑时便没有一点精神,终于叫师尊察觉,自那之后,师尊便会在夜中陪着他,待他睡着之后方才从他身边离开。
可那时他年岁极少,大约是还没有剑高,只能拖着剑走路的年纪,记忆也仅仅只是停留在那简单构筑而成的画面之中,无非便是昏黄的光,他枕在师尊膝上,还有好像还有几句有些模糊的曲调。
这音调刻在他最深的记忆中,他似乎只需微微张唇,便好似抑不住要哼出那句调子,可也只是颇为模糊含混的一声轻吟,原还在闭目休息的师无衍却霎时睁开了眼,极为讶然朝谢执玉看了过来。
师无衍眸中带着全然未经掩饰的惊异,似是张唇想要问谢执玉些什么,那话语几乎脱口而出,可终究却还是没有出口,他蹙眉抿了唇,谢执玉看不出他心中喜怒,却下意识觉得,师尊这副模样,看起来好像并不怎么开心。
他连自己当下的处境都忘了,,极小声为自己的举止辩解“我我只是想起了些小时候的事情。”
师无衍“”
谢执玉更为紧张了一些“我记得小时候我睡不着,师尊也是这样哄我入睡的。”
师无衍终于微微启唇,却仍是蹙眉,低声说“
我并不会同你哼歌。”
谢执玉一怔“什么”
师无衍垂下眼睫“从来没有过。”
谢执玉“”
他几乎难掩心中惊诧,眼前这一幕,对他而言极为熟悉,哪怕周遭之物与发生的情境早已模糊不清,可师尊与他是不会变的,而那句轻声哼唱的话语,刻在他的记忆之中,若不是师尊对他哼唱过这曲调,那还会是谁
难道是他记忆中全然不存在的父母可他在那村子里时也本是孤儿,连父母是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师尊带他回到凌霄剑派时,他尚在牙牙学语,在他的记忆之中,这首曲子本就只同师尊有关,绝不可能是其他人。
谢执玉越发觉得头疼起来。
那种几乎要将他的灵识与肉身彻底割裂的感觉又出现了,只是这回尚未持续上多久,师无衍已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深思,伸手拍了拍谢执玉的肩“起来吧。”
谢执玉这才发觉自己还枕在师无衍膝上,他噌地爬起身,这过大的动作幅度,几乎令他翻身摔下木榻,可师无衍也只是蹙眉看了他一眼,像是没有气力同他计较,眉目间依旧带着极为倦困的神色,连神态都较常日要温和许多,他也略微坐直了身子,再取出那装药的白瓷瓶放在桌上,道“吃药。”
谢执玉不答,师无衍便解释“今日这药,不会犯困。”
谢执玉却问“师尊,您是怎么了”
他从未见过师无衍露出这般困倦的神色,或者说,已修炼至师无衍这般境界的人,若非灵力折损过半,而又无从弥补,否则怎么也不该有这般倦意。
他难免有些困惑,不明白师无衍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能是这般憔悴神态,可师无衍并不打算解释,他甚至不怎么想要去理会谢执玉的话语,只是默声取了瓷瓶中的药丸,同谢执玉伸手递了过来。
谢执玉又一顿,想着小时候吃药时怕苦,师尊也总会同这般将药塞给他,他并未伸手去接,而是下意识张了嘴,轻轻叼住那药丸,齿尖蹭着了师无衍的手,师无衍明显一僵,那指尖微微颤栗,飞速便收回了手去。
谢执玉这才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这举止未免有些太过冒犯,匆匆吞了药丸要同师尊道歉,师无衍却又朝他挥了挥手“你出去吧。”
谢执玉“师尊,我方才”
师无衍道“我要闭关几日,你不必在此处候着。”
谢执玉一时恍惚“您要闭关”
师无衍“
出去吧。”
谢执玉“”
到了此刻,谢执玉那明显迟缓的思维方才能够运转,虽说师无衍以往也总爱闭关,可今日将师尊那满面疲态与闭关之事联系在一块,他怎么都觉得此事有些不太简单。
谢执玉踌躇片刻,总算还是找出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借口,问“师尊,你我之间那术法”
师无衍“解除了。”
谢执玉“”
“你想去哪
便去哪儿。”师无衍低声道,“不要想逃跑,我能找到你。”